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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卷卅二 枯泽血蛁

2015-11-24 10:40:40

【妖刀记】卷卅二 枯泽血蛁 发表于 2014-1-30 17:07 妖刀记(156) ————————————————————————————————————— 【第百五六折 笼鸟掩薶,伽蓝喙底】      近两月里,越浦城尹衙门四周的分茶铺子,总是未至寅时便开始烧汤煮茶,点灯 开门,准备迎接一天的到来。      这在过去是难以想像的事。梁子同大人在位时,莫说寅时,衙门里的押司经常得 过了晌午,才三三两两出现,梁大人一年到头都在廿五间园,能被召进园子里的才算 个事,升斗小民欲见无门,只能往衙门里打点银子,给足了数,事情才有解决的机会 。      自慕容柔来,不只衙门人事翻了两番,连日子都改头换面,不得不按将军的规矩 来。      慕容柔每日卯时便衣整餐毕,先批上半个时辰的军谘公文,接着升堂议事,直到 正午——无论问案或听陈,他效率都高得惊人,三两句切中要点,决断明快,绝不拖 泥带水,罕须问足时辰;饶是如此,后续交办的工作,便足以让大小官吏忙到深夜才 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家,府衙附近的食店不得不兼做夜宵晨点,因应突然改变的官员生 态。      过去常出没秦楼楚馆、歌台舞榭应酬的官员,新近的娱乐是半夜从后门下班,聚 于附近的食店以烧鹿脯、炒肺片等燠爆热食佐酒,痛骂慕容柔如何苛烈,酒还不敢多 喝,至多两爵,隔天寅时便要起身上班,万一宿醉乃至睡过了头,轻责罚俸,倒楣的 还带挨板子,那可不是开玩笑。      「吴爷早!今儿用点什么?」      衙门后巷街边角,挂着「不文居」布制店招的分茶铺里,拎着长把铜壶、肩挂白 巾的小伙计,一桌接一桌地点茶,俐落招呼来客。说是客人,十之八九是公门惯见的 皂红服色,不是文书就是衙役,猛揉惺忪睡眼,张着嘴大打哈欠。      被询问的中年汉子正要发话,蓦地对街一人撩袍奔来,冲他直叫:「老七你怎才 来?快快快,夜班押了批盗匪回来,牢房都快关不下啦,邹捕头直催笔录。你快些来 ,咱们都还没下值呢。」转头对小伙计道:      「包几只葱肉火烧,再打一壶茶一盆汤来!大老爷们都累坏啦。」伙计唱声长喏 :「就来啦!一会儿给官爷送过衙门。」嗓音一拉长顿有些尖利,倒还不至于刺耳, 抹满炭灰的小脸无有鬚根,恐是年纪尚幼。那人没工夫闲话,吩咐停当掉头就走,一 路风风火火赶进衙门去。      被唤作「老七」的汉子揉揉眼,却揉不去满面惺忪,手一放落,瘦脸反皱了几分 ,看来是天生的瞌睡相。      他前几日才调回城里,故旧不是离岗就是下狱,资历形同勾消,百废待兴,被部 里老人一催,没敢多待,胡乱以香汤漱口,搁下茶钱,一跳一跳套上趿拖着的长靿靴 筒,一边蹦出了店门,便悬在腰后的刀鞘不断拍打屁股,也顾不上了。      伙计赶紧上前:「吴爷!给您公余吃,大清早的别饿着。」塞给他一个烫手的纸 包,暖暖地透出葱面咸香。汉子手忙脚乱地去摸钱囊,伙计却笑着将他往外推,穿花 蝴蝶似的绕往别桌去了。      「怪了……」汉子咕哝道:「这兔崽子怎突然这么好?」跳经门外布篷下的一张 客桌,乱甩的刀鞘板劈哩啪啦,打了桌又打了凳,差点连人都绊了。桌边茶客猿臂一 舒,稳稳将他搀住,汉子忙不迭点头,一下不知该道歉还是道谢,却见茶客怡然笑道 :      「现下衙门里的大老爷们,是给百姓做事的,照拂满城安居乐业,百姓自然欢喜 ,都说:『恩德遍插羽,衙中父母亲。』吴爷仔细,莫摔着啦。」      汉子一怔,若有所思,见茶客一副落拓浪人打扮,却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知 不是普通人,拱手道:「多……多谢了。」匆匆戴上翎帽,仍是臀撞刀板脚踢尖儿, 屁颠颠地跑过了街。      茶客嗓门不大,方才那句不知怎地,却是所有人都听见的,此起彼落的呵欠倏停 ,只余喝茶嚼饼的零星细响;没多久,不知是谁「啪!」把钱往桌上一拍,推凳道: 「走啦走啦,干活去!」满铺公人不约而同起身会帐,争先恐后地挤出窄小的铺门, 抬头挺胸、神气活现地走进衙门办公,精神都来了。      小伙计拎着铜壶的长提把呆怔片刻,「噗哧」一声笑出来,皱着小巧的鼻尖冲茶 客一睨,连声啧啧:「胡大爷,你好坏啊!我怎没听过什么『恩德遍插羽,衙中父母 亲』?」      「没见识!这不就听说了么?」      胡彦之一本正经。      「而且怎是我坏?要说也是镇东将军坏。他坏到能把坏人变好,把骡子生生变成 了马,这要有多坏才办得到?坏透了简直。」嘿嘿两声,搓手道:「这下没人来抢食 啦,快叫厨房给大爷上一大盘葱肉火烧,炒几碟鹑兔鸠鸽之类,再来罈白酒,一会儿 胡大爷要款客。」小伙计「咭」的缩颈一笑,蹦跳进了厨房。      不文居虽是小店,在老饕间却颇有名气,胡彦之落脚越浦时,每日至少留一顿来 此间解决。店后掌杓无名无姓,只在油腻腻的隔帘写上「君子远」三个大字,无数豪 门富户、酒楼名店亟欲招揽,连人都见不上一面,十数年倏忽蹉跎,才渐没了捧金挖 角的流水轠轠。      下半夜胡彦之离开新槐里的大杂院,赶赴约定的集合处,由符赤锦口中得知金环 谷人去楼空,连帝窟宗主漱玉节亦未随她前来,五帝窟——起码黑岛漱家——立场已 不言可喻。      黄岛何君盼虽未露面,曹无断既不能带回金环谷针对帝窟之确证,单凭一面之词 ,便要黄岛对上金环谷、乃至隐藏于背后的狐异门,不应过于乐观。况帝窟五岛的注 意力放在即将到来的大位争夺上,漱玉节若于越浦盘桓,黄岛乐得连夜开拔,提早回 土神岛做准备,白岛薛百螣亦然。      往好处想,至少她们不会掺和进来,若能劝退漱玉节,七玄大会便少五帝窟一支 ;但在这一局的较量上,恐是鬼先生稍胜一筹,不仅让老胡这重重的一击打在空处, 还趁机遁入台面之下,玩起敌明我暗的把戏。      老胡捏着粗陶杯子想了一夜,对兄长的盘算毫无头绪。      如此轻易放弃金环谷的物业,除非有更大的好处,否则无异于自断手足。他们定 是移转到另一处,所在更隐密、积聚更富饶……问题是:三川之内,哪有一处这样的 地方?      而鬼先生的计画,竟连十九娘也瞒着。      当胡彦之以「穀城铁骑将袭击金环谷」威胁时,她眼底浮露的惊慌失措异常真实 。他早猜到鬼先生不会信任这玩物也似的美妇人,那个人打从骨子里轻视他人的信任 ,所有仰望他、依赖他、对他全心交付之人,就像一支支美丽的花瓶,收集摆饰,那 是普通人的嗜好;鬼先生的乐趣,是先教会花瓶七情六欲五感知觉,再把它摔得粉碎 ,听它濒死的悲鸣,问问它作何感想……      但在此时舍弃翠十九娘,就算非是失着,也是一步不怎么高明的臭棋,他宁可相 信鬼先生在过把恶作剧的癖瘾后,仍安排了厉害的后着接应十九娘,果然在大杂院附 近兜了几圈,找到十九娘逃亡时匆匆留下的些许残迹,无一例外地在中途断了线索, 索性不再浪费时间,直接来了城尹衙门等待。      要不多时,府后的小门「咿呀」一声推开,提着水火棍的衙差撵出几人,都是在 新槐里大杂院束手就擒的金环谷豪士,想是盘问已毕,与拐女案无甚牵连,只被缴了 兵刃暗器,当庭释放。      这拨共七人,被衙差们粗鲁地扔出小门,只一人朝地上啐了口浓痰,旋被伙伴拉 住,一行人连一句交谈也无。按说这些出身绿林的鲁汉子,手上功夫不说,个个骂得 一口污言秽语,受了官府的气又还手不得,少不得骂骂咧咧,讨个嘴上便宜。      胡彦之远远看着,举杯支肘,极其自然地掩去半张面孔,眸中迸出精光,含笑观 察。过不久又出来几拨人,一样是绝不交谈、分批离去,方向四通八达,居然没有两 批是重复的;有的为免官差疑心,出来后也不忙着走,在街角瞎晃荡,只是不时东张 西望、心不在焉,又不像是随意消磨时间。      东方将露鱼肚白时,老胡终于等到了人。陈三五是独个儿出来的,比起其他人算 是晚的了,他呼一口白气,搓了搓冰冷的双手,抓散额发掩住金印,正缩起脖颈要迈 步,便看到街角篷下的胡大爷放落陶杯,冲他挥挥手,指了指对面的长板凳。      陈三五愣了一下,二话不说掉头就走,恰见小门「咿呀」又开,放出三名腰系青 带、面上亦有金印的彪形大汉。      (糟……糟了!)      陈三五略微回头,余光瞥见胡彦之笑着起身,叉腰摆手活动筋骨,双手圈嘴作势 要喊,心中「喀登」一下,赶紧抱臂低头,快步前进,来到桌前拉开板凳,乖乖落座 。      「来来来,吃只火烧喝口酒,趁热!」胡彦之拿起一块烤得酥脆微焦、面香扑鼻 的葱肉馅烧饼递给他,往他桌上的空碗里注满了酒。「一会儿我让厨房酱烧两只猪蹄 ,再给你下碗细面,去去霉气,啊?」      陈三五拿着肉火烧,发呆片刻,叹了口气。      「您饶了我罢,胡大爷。犯得着逼死人么?」      「陈三五,你这话不地道。」胡彦之也给自己斟满,嘴里刁了只肉火烧,稀哩呼 噜地边吃边吹凉,一口咬下,不止白芝麻酥皮迸碎一桌,只用葱、盐、少许胡椒调味 的后腿肉馅挤出金黄色的肉汁,滴落鲜浓滚烫的膏脂香气。「我要不拦你,你再回去 还是卖命,赚那死了才能领的花红。我说你就这么想死么?」      金环谷这么大的组织龙蛇混杂,必有紧急联络的地点和方式,以备在谷外执行任 务之人,拼死传回有价值的线报;为防机密被拷掠,这些江湖豪士可能并不知道自己 被交付的地点或暗号有何意义,只知一旦有事,须得孤身前往某处,自有接应或指示 云云。      盯哨的重点,并不在于他们做了什么,或去了何处,只须归纳出「有共通的特异 之举」,便知暗中确有联系。绝不交谈,正是这伙江湖豪客露出的最大破绽。      因此,当陈三五一见他作势起身,便只能乖乖顺从,万不幸胡大爷亲热地与他大 打招呼,当街喊出「陈三五」之名,刚出衙门的三名青带豪士回报金环谷,休说陈三 五还想卖命挣钱,没被当成奸细追杀至死,已算是祖上积德。      「你不懂,胡大爷。」陈三五叹气。「有人肯买,命才值钱。我说过,金环谷开 的价够好了,我没什么不满意的。」咬了一口火烧,将碗酒喝尽,举袖一揩,低道: 「多谢胡爷招待,咱们后会无期。」他重回金环谷当差,身死家人才能拿到花红,再 见胡彦之时恐将搏命,此说确无恶意。      正欲起身,胡彦之又将酒碗注满。      「要多少?」      「……什么多少?」陈三五蹙眉。      「金环谷开的价。」胡彦之仰头饮罢,压酒一笑。      「两百两。」      胡彦之一口酒差点喷在他脸上。「两……两百两!这也算好……」忽然无语。对 面陈三五却不叹气了,淡淡一笑,又把酒碗饮乾,连碗缘的液渍都没放过,放落时忍 不住咂了咂嘴,似是回味无穷。「我家乡的白酒,也这么好喝。胡大爷,多谢你的招 待,请。」      胡彦之回过神来,再替他斟满。已起身的陈三五犹豫了一下,又坐下来,端起瓷 碗。      「先别忙着喝。」      这回却是胡彦之阻止了他,从怀里取出一叠对折厚纸,平平推过桌面,直至眼下 。      「这是三江号的本号柜票,每张面额纹银五十,五张合计两百五十两。我身上就 只这么多啦,空口白话又怕你不肯信,幸好怎么也比金环谷多了五十两,你也不算吃 亏。」      陈三五会过意来,苦笑:「胡爷也要买我的命么?」      「世上没有买命这种事。」胡彦之敛起嘻皮笑脸,正色道:      「你的母亲和妹子,用不了染满你鲜血的两百两。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她们会 知道,你要她们带着什么样的心思,才能继续把日子过下去?将心比心,若这两百五 十两是令妹以性命换来,你拿得了么?」      陈三五神色一黯,闭口默默垂首。      胡彦之续道:「我买不了你的命。你的命只能是你自己的,就算一剑杀了,也是 毁坏,而非夺走。你如此轻易便动了毁伤性命的念头,我若是令高堂,先揍你个大不 孝!这两百五十两,就当是买你的武艺罢,怎么样?」      陈三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举手发问。      「……是让我当胡爷的保镖么?」      胡彦之差点又喷出一口酒来,哈哈大笑。「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啊,你那鼎鼎 大名的『三元刀』,实话说我也很想见识见识。不过,你收下这叠柜票,赶紧回郸州 老家跟母亲妹子团圆,才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保镖就不必啦。」      陈三五考虑起来,面色凝重,半晌才收了柜票入怀,将酒水饮尽。      「我卖了,胡爷。打今儿起,我陈三五这一身武艺,算是你的了。」      「爽快!」胡彦之大喜,也冲他乾了一碗,抹去唇畔酒渍,低道:      「买卖已成,问你要点小赠品行不?」      「赠……赠品?」      「哪有卖菜不送葱的?别这么小气!」胡彦之压低声音凑近:「金环谷让你去什 么地方、同什么人接头,暗号是什么?」陈三五这才明白过来,叹了口气,也低声问 :「这……能不能不说?好麻烦的。」      「自然不行。你菜钱都收了,得把葱交出来。快点!」      「这就不好办啦。」陈三五又叹了口气,抓抓满是乱髭的瘦削面颊,似是万般无 奈,一本正经地考虑片刻,才道:「……胡大爷一定要知道的话,恐怕得再给我五十 两。」胡彦之几欲晕倒,心想我瞎了眼才觉得这人是条好汉,分明无赖啊!从衣袋里 掏出最后一张银票给他,没好气道:「这下你总能说了罢?」      「还有件事想麻烦胡大爷。」陈三五叹道:「这事一说,我和金环谷算结下了梁 子,难保不会派人来寻晦气。胡大爷若能给我弄把单刀来,至少不是束手就擒,坐以 待毙。」      「这事容易。」老胡听得蹙眉,颇生不耐,这人怎地突然麻烦起来?之前明明连 话都不多啊。陈三五再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还有……」      「还有啊!」胡大爷快翻脸了。      「还有一件,这是最后一件啦。」陈三五再三保证。「我正好要去城南的天水当 铺取一样东西,与胡大爷同路,便领胡大爷走一趟罢。」      胡彦之倒是无所谓,只有一事稍觉不妥,没想坑他,好意提醒道:「我同金环谷 的人一碰面就打架,他们便不想打,你胡大爷也不教他们舒坦度日。你不觉得咱们各 走各路好点?让胡大爷给你保镖,这趟浑水你就蹚定啦。」      「我也不想啊。」陈三五苦着一张瘦脸。「联络的暗桩,恰恰便是天水当铺。我 想:若那样物事他们不让赎,指不定胡爷出马,大朝奉便拿出来了,也省事些,岂不 甚好?」      胡彦之一怔,心想:乖乖,这下还不是保镖,直接成打手了。陈三五你练什么武 ?收了菜钱还拿回葱菜的,从来没有啊!你这么行还不快上街找点题材做买卖,回头 就要发家啦!              ◇    ◇    ◇            耿照对自己忍受痛楚的能力一向自豪。然而,即使连日来高烧不退、不断于昏醒 间往覆,身上各处的疼痛仍不时令他呻吟出声,却从没真正醒过,以致这回他睁眼张 望了会儿,另一头的苏合薰才蓦地会过意来,见他抽搐着挣起,急道:      「……别动!」      耿照刚醒便知状况坏极。休说刺痛如新割的右手腕,光指掌间半点气力也使不出 ,已足唤起天宫大厅里的惨烈印象——      越是如此,胸中越涌起一股狂躁不甘,少年咬牙一撑,突然间,整个地面摇动起 来,彷彿是因他而起,软弱的右腕难以平衡,耿照蜷着身子向后滑动,「砰!」重重 撞上铁笼,全身伤口似于一霎间齐齐迸开,要命的是龙骨稍一震动,便痛得他眼冒金 星,忍不住哑声嘶咆,当场又昏死过去。      「你别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苏合薰仍于视界另一头,罕见地扬起 微哑的嗓音,唯恐他再轻举妄动,不知为何却全没有趋前探视的打算。耿照大口大口 地喘息着,待眼前如萤乱舞的金星散去,举目四眺,赫然明白了苏合薰开声示警的原 因何在。      他们被囚在一座巨大的鸟笼里。      不是形容,更非援引比附,之所以称作「鸟笼」,只因就是一座等比放大的铁铸 吊笼,宛若富户遛鸟所用,只是放大了数百倍之谱,较杯口粗的囚栏闪着狞恶的钢色 暗芒,触手滑冷,间隙仅能伸手至肘,无论色泽、韧度皆与耿照熟悉的精钢不同,质 性却颇有胜之。      这「鸟笼」径长逾两丈,顶高差不多也是这个数,要用锤炼精钢的方法打造出忒 大的铁笼子,以他所知的冶铁技术是决计做不到的,除非由体型较凡人高出数倍的巨 灵神执鎚,兴许才有一试的可能。      鸟笼囚室被空悬在一处断崖之外,由对面的栏隙间望出去,苏合薰的背后,正对 着突出如伽蓝鸟(鹈鹕之古称)狭长吻部的崖道,两条巨大的角柱钢梁一上一下伸出 断崖,如个反转的「匚」字,虚扣着鸟笼的顶部与底端,当中应有铁炼一类的物事联 系,于耿照所在处难以悉见,断崖与鸟笼之间倒是连着七八条铸铁炼子,如舟船拉縴 ,亦是杯口粗细,与寻常铁炼没甚两样。      耿照自不能看见整座「鸟笼」的外观,但那两条角柱钢梁通体平滑,全不见接缝 ,不知多少年的尘沙累覆尽掩其华,却掩不去那种极其突兀的气势与异感。耿照想起 在哪里见过类似的造物——      烟丝水精的龙皇记忆里,那由祭台变化而成、缚住陵女四肢的钢铁蛛爪,将其放 大十数倍,即类眼前所见。考虑到天罗香的源流,以及冷鑪谷千年以来的封闭情况, 能留下与三奇谷同一时期、乃至更久远以前的遗迹,似也不违情理。      「这……」他开口才察觉自己几乎发不出声音,哑咳一阵,勉力道:      「什……什……地……」      「是天罗香教下让罪人等死的地方,叫『望天葬』。」苏合薰的声音倒是平静得 很。「你别乱动。要动,咱们一起动。」      耿照明白她的意思。鸟笼恐怕只靠顶端的铁炼与上方角柱相连,在笼中任一处活 动,将使笼子晃摇不已,越靠外缘引发的动静越大,唯有中央略微好些。他昏迷时被 扔入笼中,自不可能稳居正中,苏合薰为了稳住笼身,不让剧烈摇晃,只好踞于笼子 另一头,与他遥遥相对。      这笼子的设计充满了恶意。      笼隙大到可以伸出手肘,万一笼子倾斜时,身躯恰被挤到槛栏上,将不免产生「 要掉出去了」的错觉;盯着底下的万丈深渊,想像自己一松手便要挤出笼隙,向下坠 落,也够折磨人的。      况且,在随时可能失衡的悬笼中,既不能伸展四肢任意走动,万一承重不均,又 或忽来一阵大风,笼里便是天旋地转,兼收极动与极静之最恶,却无二者之善,身心 无不绷紧至极,不出几日,就能将所囚之人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见苏合薰仍是那袭黑衣,却解开胸颈间的三枚排扣,露出白皙如雪的柔肌,小 巧的锁骨精致绝伦,鹅颈细长,柔润如水,肩臂线条细到了极处,出乎意料地充满女 人味,一点都不觉瘦硬稜峭。      苏合薰秀发纠结蓬乱,容色较印象中憔悴,像是连几天没睡好,精神体力已至极 限。但她解衣扣是有原因的,耿照神智恢复不久,便觉笼中燠热,身下钢板卧不多时 ,已隐隐发烫,欲挪一稍凉处趴着,笼子将晃未晃,两面为难,只得老老实实卧着。      他身上除了脓血腥恶,还有浓重的汗臭,衣上随处可见雪白皲刷,却是一粒粒盐 花所结,想来这样的闷热并非是今日才有,恐怕在昏迷期间,汗水亦经常浸透衣衫, 又被蒸乾,才会在布面留下明显的盐晶。      除汗盐之外,衣上还有些淡黄色的颗粒,闻起来像是腐臭的鸡蛋,气味不佳,不 知是什么物事。      「这……」他试图以交谈来转移身体内外的不适,哑声问道:      「冷……鑪……我……昏……多久……」      「今儿第三天了。」苏合薰道:「这里是冷鑪谷的最南端,越过山脊稜线,由前 头的山洞走出来,便到这处断崖。这也是黑蜘蛛唯一到不了的地方,她们的秘密通道 全避过了此间;连黑蜘蛛都难至,自也毋须派人看守。从古到今,没有人能从『望天 葬』逃出去。」      耿照极目远眺,果然崖道尽头便是个黑黝黝的山洞,不见人影,老实说此间风大 ,若无笼槛相隔,走在断崖上十分危险,一不小心便遭气流卷落,只须守住山洞入口 ,的确不必冒着坠崖的风险安插守卫。      时近晌午,鸟笼吊在断崖外受烈日曝晒,角柱上无有篷遮,无怪乎燠热难当。谷 中风声猎猎,然而吹上来的似乎都是热风,耿照才醒来没多久,便有置身炼狱之感, 体内水分似被铁板焚风内外交煎,蒸得点滴不剩,渐又昏沉,抱着一念不肯放松,咬 牙涩道:      「红……染姑娘……她……哪……」      「不知道。」苏合薰本就话少,为防水分流失,能不开口就不开口,连回答都是 言简意赅。「肯定好过我们,谷中没有比这里更糟的。」耿照一怔,「噗」一声笑出 来,连连咳嗽,忽听苏合薰道:      「你省点气力,一会就要来啦。」身子挨紧笼槛,两只纤纤素手挽住钢条,白皙 的手背绷出淡细青络,足见用力。      耿照搞不清楚状况,不过还是依样画葫芦,用背门挨紧钢条,小心避过龙骨伤处 ,伸出左手勾住,举起右臂,见腕间一圈一圈缠着厚厚的药布,透出的甘洌药香耿照 十分熟悉,正是五帝窟的金创圣品「蛇蓝封冻霜」,手筋断处却没有想像中疼痛,只 是被白布一并包起的指掌完全使不上力,将来纵使伤口痊愈,连举箸亦有不能。      鬼先生在他的身上落此重本,决计没安什么好心。      除了对染红霞有所交代、以换取她俯首贴耳,谨守约定之外,鬼先生长期监视帝 窟五岛,自知有「血手白心」伊黄粱这号人物,连伤残多年的阿傻,伊黄粱都能为他 换过双手筋脉,耿照的右手未必无可救之药;赶紧让手筋断处生出新肉,将大大增加 歧圣续脉的困难。      在不能将右手齐腕斩断的情况下,鬼先生这「斧底抽薪」之计也够狠的了。      耿照未及心凉,蓦听苏合薰低喝:「来啦!别说话,小心咬了舌头!」笼底一掀 ,几将身子离地抛起,整个笼子像被巨人拎起晃荡般,剧烈摇动起来!      晃动持续了一会儿,在耿照的感觉里,甚至可能有一刻这么长,伴随着刺鼻的强 烈硫磺气味,直欲逼人反胃,灵光乍现,突然明白过来:「衣上的黄颗粒……是硫磺 所结,这谷底有地热!」不由得想起梦中的岩浆泥海,以及破海而出的火焰龙形。      笼摇渐渐歇止,耿照松开左臂,挥散从槛隙钻进来的硫磺白气,见对面苏合薰亦 松手撑起,急道:「苏——」却见苏合薰摇了摇头,伸出修长的食指抵住嘴唇,示意 他噤声,做了个伏地趴卧的动作,又冲他直摇头。耿照心念一动:      「她是要我继续假装昏迷?」      忽听一串脚步声杂沓,见远处洞口钻出几个人影,赶紧趴伏不动,竖起耳朵保持 警觉。那些人来到悬崖边,喀啦啦地一阵铿响,笼子又动起来,却非如方才为谷底狂 风所卷、天摇地动的乱晃,而是缓缓往悬崖拉近,耿照暗忖:      「是了,若要递送食水,又或替我的伤口换药,胁下未生肉翅,总不能飞过来罢 ?」轰的一震,摇晃顿止,看来绞盘之类的机关已收到了底,由余光望去,满眼俱是 砂色,已非吊悬于崖外。      有人隔着笼槛,拽出他的右臂,解开药布,重新上药裹好。耿照轻轻呻吟,装出 半昏半醒的样子,笼外一人笑道:「合薰,你好可怜,这『望天葬』一次得囚两人才 能持稳,委屈你陪典卫大人啦。」却是林采茵。      苏合薰背对入口,没想理她。林采茵本想让人拿递食水容器的长杠戳她腰背,又 恐苏合薰尚有气力,万一使诈夺去杠子,生出变数,主人定要责怪,索性叫人将笼子 滴溜溜转了个头,成了耿照背向崖道、苏合薰在另一头遥遥相对,瞇眼笑道:      「合薰,人家和你说话,你却以背相对,太没礼貌啦,多亏我专程拿了水给你呢 。」拿出一节竹筒,堪堪从槛缝间塞进去。从人正欲以长杠推至笼底中央,却被她伸 手拦住,轻笑道:      「苏姑娘喜欢自己来,你们忒多事,苏姑娘不欢喜的。」端起权充伙食的那盆残 羹,信手倒入崖底,将空盆交与旁人,怡然道:「你瞧,她连伙食都吃个清光,半点 没留给耿大人呢。」哪知苏合薰仍是一声不吭,怒火更甚,又把耿照的汤药也倒了。      苏合薰冷冷看着她挑衅的眼神,片刻才道:「你忘了带剑来。」      林采茵一怔。「带剑来干什么?」      「灭口。」苏合薰不愠不火,慢条斯理道:      「以你的武功,空手杀不死四人。若耿照伤重不治,你那主人问起缘由,这些都 是人证。」与她同来的四名仆妇面色丕变,齐齐后退,跪地道:「姑娘饶命!」林采 茵柳眉倒竖,一怒挥手:「给我起来!瞎起鬨什么?」四人正欲起身,苏合薰又道:      「下回你来,记得仍带这四位,将来灭口也省事些。若换一班,要杀的就不止四 个了。」四名仆妇「扑通」一声再度跪下,林采茵气得俏脸发青,横竖说什么都不对 ,一拂衣袖,气鼓鼓地掉头就走。      跪地的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若有所思,片刻听得林采茵远远斥骂,这才如 梦初醒,赶紧转动机关,将鸟笼寸寸吊出悬崖,离开时不住交头接耳,似有什么计较 。      耿照哑声欲笑,无奈喉头乾得出火,彷彿稍动便要片片剥落,不敢逞强,仍是扬 了扬嘴角,心想:「经你一提醒,怕这事今夜便传开啦。难怪姥姥派你去黑蜘蛛处卧 底,决计不敢派她。」赶紧伸手握住摇摇欲倾的竹筒。      适才笼子移出断崖,竹筒几度要晃倒,他花了偌大气力,才忍着没伸手去扶,免 被那些仆妇看出端倪。闲杂人等既去,取水欲饮,一瞥筒中贮不过半,差不多就是一 碗再多一点,心中暗叹一口气,遥对苏合薰道:「苏……苏姑娘……水……你喝…… 」      苏合薰道:「你拿好。先试试下盘能不能动。」      耿照苏醒时便已察知,腰腿臀股是有感觉的,一试图挪动便痛得要命,并非半身 不遂。至于在大厅时下身为何毫无知觉,心中隐隐有个想法,此际却不忙廓清,点头 道:「有……但无………无力……」      苏合薰正色道:「那你只能靠上半身的力量。你听好,我们同时向笼子中央移动 ,我身子灵活,我来配合你,你要动之前举起左手食指,要休息之时直接停住就好; 若笼子晃得紧,你就别动,我来保持平衡。」      耿照握紧竹筒,以手肘撑起上半身,铸铁般的肩臂肌肉一鼓,将身子往前挪近半 尺。他天生膂力极强,铸炼房的艰苦磨练更是将肩膊的强度提升到常人难及的境地, 爬行毫无问题。      然而龙骨受创,却使这个匍进的过程痛不欲生,耿照每向前一拱,都像硬生生从 身子里抽出脊柱似的,痛得他咬牙颤抖冷汗喷溅,不得不从唇齿间迸出野兽遭剐似的 呜呜低咆;不过丈余的距离,他足足爬了一刻,视界里模糊一片,不知是因为金星乱 舞之故,抑或被汗泪所掩,只凭着一股嚣悍之气紧握竹筒不放,咬牙呜咽着向前蠕动 ,竟未有片刻停下。      苏合薰巧妙地维持平衡,笼子几乎没什么大范围的晃摇,至多是山道颠簸的程度 。眼见耿照离中央还有两尺,她撑地屈膝,猫儿般支起身子,两步点窜过去,抄着他 的肩头往后一拉,两人倒在笼子正中央,「砰!」笼底上下弹震,却未左右晃摇。      「水……水……」耿照艰难开口,咸苦的汗水渗进唇裂,即使刀割似的刺痛也阻 不了他的渴求。苏合薰将他翻成侧身蜷卧的模样,单臂环在怀里,另一手却夺过竹筒 ,不让耿照凑近嘴唇。      耿照余痛未止,莫说抢回,连开口的气力也无,眼睁睁见她自饮了一口,却未吞 咽,伸出小巧嫩红的舌尖濡了濡唇瓣,俯颈低头,印在他皲裂脱皮的唇上。      耿照只觉她白皙的胸口肌肤越来越近,精致如玉杈的锁骨、咽底那小小的浑圆凹 陷,乃至从襟扣之间露出的一小抹峰线,忽地占满了整个视界,接着眼前一暗,湿湿 凉凉、腻滑中带着一丝肌润的奇异触感占据了脑海,彷彿嘴唇上无数细小的裂创,在 瞬息间涂上满满的「蛇蓝封冻霜」,极度的不适突然转成难以言喻的熨贴舒爽。      苏合薰并不是单纯将樱唇复在他的嘴上。      她那湿凉的细小舌尖,将水充分地舐入他乾裂的嘴唇;在唇上的痛楚迅速消淡之 后,那丁香小舌便撬开他的牙关,将抚润的对象扩展到口腔里。漫入口中的液感令耿 照一霎回神,身体好像自己活过来了似的,无法克制地贪婪吸吮起来。      两人深吻般四唇相贴,舌头交缠,苏合薰巧妙控制餔入他口中的水量,饶是如此 ,第一口清水通过喉管时,耿照仍痛得一僵,呜呜低咆,苏合薰藕臂收紧,抱住了他 的挣扎,继续用唇舌滋润着他乾裂的嘴巴。      耿照想起在禁道之中,她与红儿四唇紧贴、交缠吸吮的香艳景况,欲火忽生,即 使背脊的剧痛也不能稍稍浇熄,男儿伟岸的雄性象征高高支起,几欲撑破裤裆,宛若 盘身昂颈、将欲食人的狰狞巨蟒,无论尺寸或坚硬的程度都远远超过耿照的想像。      按说他该尴尬得无地自容,少年却因这样,才扎扎实实觉得自己「还活着」,突 然间对生命产生了无比依恋,若非行动不便,几乎要一跃而起,朝着底下的万丈深渊 放声狂吼,吐尽胸中郁气。      「你这么精神,我就不担心了。」苏合薰喂了大半筒的清水给他,自己却只喝了 一小口,撕下衣摆塞住竹筒,仍将他抱在怀里。耿照精神恢复大半,点了点头:「多 谢……多谢你了,苏姑娘。」      过往他可能会为了腿间的丑态,向她道歉再三,此际忽觉全无必要:苏合薰做出 抉择,自愿来救助他,自己只须道谢并放在心里,日后报答恩情便是,人世间哪有忒 多心神精力,浪费在婆婆妈妈之处?放心闭目,偎在她绵软已极的温热胸口休息。      ——他需要体力。      唯有足够的体力,才能脱出眼前之困,将痛苦加倍……不!是十倍、百倍地还给 仇敌,拯救自己以及心爱的女子——      苏合薰跪坐着,让他侧蜷在她浑圆修长的大腿上,以避开龙骨伤处。耿照在睡梦 之间,忍不住想:像苏姑娘这样纤细修长的人儿,双腿如此矫健有力,何以大腿竟能 如此温软如绵,「柔弱无骨」尚不足形容,踢蹬飞窜时,提供那惊人速度与力道的强 劲肌束,怎能香软如斯?还有她细薄的奶脯也是……      最后还是苏合薰摇醒了他。      「对不住,我们没时间了。」      耿照有些心虚,以为春梦露了馅,低头见双腿间平复如常,意识到她为的不是这 桩。      苏合薰指尖撑地支膝抬臀,起身的动作毫无余赘,浑圆的股瓣轻软如棉,薄如竖 掌的侧腰曲线滑顺如水,整个人浑没重量似的,笼子竟晃也不晃,连谷中之风吹过, 都比她更能掀起波澜。      苏合薰飞快解下腰带,又解了耿照的。耿照自不以为是苏姑娘忽起绮念,想就地 云雨一番,见她将两带系作一条,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巧的银钿盒子,像是 装脂粉一类的,缚在腰带一头,拽绳转了几圈,精准无误地抛过顶上的横梁,将腰带 结成了环。      「你不解释的话……」耿照不禁苦笑:      「这看来像是自缢的准备。」      苏合薰把竹筒塞到他手里。「我检查过,你龙骨是挫伤,并未断折。喏,就是这 里。」冷不防一按他脊后,耿照痛得大叫,差点翻了竹筒。      「拿好。」苏合薰眼明手快扶住筒身,将他手指一一正位,重又握紧。      「她们一天只送一次水。打翻了,我们捱不到明儿午后。且不说烈日之毒,光这 硫磺风便能生生刮去一层皮,听清了?」耿照痛得开不了口,颤着点头。「我待会把 你吊起来,然后将错位的骨节推回。这会非常痛,但不这样你以后就别想走路了。我 没法一个人弄,只能等你醒过来,已拖了三天。」      耿照罕听她一气说忒多话,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以鬼先生之能,伤他龙骨,决计不能一击不断;金环谷众豪士的武功虽然参差不 齐,凌虐他时也没手下留情,耿照之所以现在还活着,只因为他做对了一件事,而又 弄错了另一件。      他读遍虎帅的金甲遗刻后,隐隐掌握体内吸功深渊的雏形轮廓,虽未能彻底驱除 ,却利用在潭边隙地等待时,尝试推动、干涉深渊运作,成功将丹田里的那个缺口, 分化成若干更小的「点」,散至全身经脉各处。      照他的推想,一旦进一步掌握残拳之理,再来对付弱化数倍、乃至十数倍的小吸 功「点」,该比应付丹田里的深潭要容易得多。      正因如此,鬼先生毁经、断骨、废气海的三着重击,严格说来,打的并不是耿照 ,而是散至全身各处、具体而微的吸功点,否则若像先前那样,残拳余劲全集中在丹 田内,鬼先生一击便能察觉劲力被噬,或加重劲道,或以刀剑致残,损伤绝对不只现 在这样。      这些散布在经脉内的吸功点,同样吞噬了绝大多数的殴击踢打,故耿照所受,几 乎都是皮外伤,除了右手手筋与龙骨之外,都是愈可后甚至未必会留疤的程度,以他 筋骨之强健,可说是稀松平常。      而耿照先前弄错的另一件事,较此则更加幸运。      与其说残拳余劲「吞噬」了原本的碧火功劲力,其实更像是「遮断」。      残拳运使的原理,与已知的东洲武学绝不相同,忽自体内涌出时,原本的真气皆 无抗力;他受虎帅遗刻启发,将吸功深渊一分为多、大化为小之后,丹田内便冒出一 缕微弱的碧火真气,鼎天剑脉的运行也不再是空荡荡的无有着落,更进一步推想,若 能透彻残拳之理,以鼎天剑脉、碧火神功推行之,似也非全无可能。      ——要是能将龙骨复位,两大损伤立时便好了一半。      光是想像自己突然出现在鬼先生之前,吓得他屁滚尿流的情景,耿照差点笑起来 ,咬牙抬眸:「那就别废话了,咱们快点动手!」苏合薰点点头,将腰带绕过他胸前 两胁,如育儿巾般将他缚住,拉着末端吊起。      耿照背不能直,弓如熟虾一般,两腿伸直,勉强以脚踵触地,光是这样便已痛得 他冷汗直流,气喘吁吁。苏合薰让他握紧竹筒,「你记着,这筒水翻了,我们一样完 蛋,专心拿好。」      耿照无法说话,勉强点了点头,蓦听「喀喇」一响,一股难以想像的激痛自脊后 传来,瞬间被无限放大,像是穿透了身体一般。耿照瞪大双眼,极度扩张的瞳中却无 焦凝,身子剧烈抽搐着,双腿一阵乱踢乱蹬,整个人挂在腰带上昏死过去;再醒过来 时,仍被腰带悬吊着。      「我独个没法放你下来,」苏合薰替他抹去额头鼻尖的冷汗,若无其事道:      「一会儿解开腰带,便知有没有用了。」      耿照瞇着汗泪涔涔的眼眸打量她片刻,才喘息道:「一……一睁眼便看到这么美 的脸,我还以为自己死了,见着了神仙。」苏合薰面无表情,本想不理,却又忍不住 道:「见到你的染姑娘,岂不是更好?」      「那就是真的死了。」耿照笑起来。「不是这会儿该见的,一点也不好。我要活 着见到她,她也得好好的。」这话题苏合薰无意继续,只道:      「我慢慢放你下来,你试试双腿能不能使劲,不要太勉强。」      「放罢。能行就能行,吊着也不能多好几分。」      苏合薰松开系结,将他再吊高些,耿照颤着支起膝盖,手抓腰带直起身,如幼儿 学步,抬腿迈出,脱力的脚踵「匡、匡」撞击笼底,一会儿又继续……不知试了多少 回,直到她松开带子,耿照单膝跪地,挥汗叫道:      「行……行了!苏姑娘,行了!」起身欲攀,一个站立不稳,两人齐齐坐倒,撞 得铁笼一晃,耿照才发现她俏脸上居然挂着泪,笑容却极酣畅,刹那间宛若春花绽放 ,看起来完全是另一个人,全然不似他印象中的苏合薰。      耿照怔怔瞧着,苏合薰不住轻喘,苍白的面颊涌上血色,也不知是因为整脊功成 太过兴奋,抑或其他,香喷喷的温息不住呵在他的鼻尖颈颔,有些搔痒,却又令人感 到心安。忽听一把甜腻的嗓音惊呼:      「好啊你们这对狗男女!同囚一笼,正好遂了心愿是不是?衣不蔽体的……哎呀 ,我得赶快请染女侠来瞧,省得她为你这个负心汉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哩!」却不是 林采茵是谁?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发表于 2014-1-25 18:05 妖刀记(157) ————————————————————————————————————— 【第百五七折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她去而复返,自是有些小动作不方便在仆妇面前堂皇为之,以苏合薰对她的瞭解 ,可说是毫不意外;为免悬带整脊一事被她瞧出端倪,坐直了苗条结实的薄薄纤腰, 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伏地喘息的耿照,淡淡说道:      「你做得什么事,自想他人也做了。」      林采茵本想趁四下无人,狠狠嘲弄她一番,怎知一上来就被踩了痛脚,俏脸扭曲 ,寒声道:「苏合薰!你也不想想自己的处境,这般卖弄口舌,待我禀报主人,将你 苏教使赏给了那帮金环谷的鲁汉子,只怕孟庭殊那样,都算是好的了,到时你便哭求 告饶,也休想我饶你!」      「那你要看仔细啊。」苏合薰冷道:      「我和孟庭殊的遭遇,便是你日后的下场。」      「你————!」林采茵猫眸眥圆,咬牙切齿,原本娇媚的容色忽变得有些骇人 :「别把本大小姐和你们这些贱婢相提并论!我与主人两情相悦、恩爱逾恆,从濮嵧 分舵那时起便扶持至今,哪里是你能懂得!」      「那也该腻了罢?忒多年。」苏合薰将鬓丝勾过耳后,淡然道:「你该庆幸,他 没有将教门女子赐给属下的坏习惯,否则无论我或孟庭殊,都比不上曾经站在他身畔 的你,更让底下人垂涎。」      「住……住口!」林采茵怒不可遏,本欲驳斥,一股寒意窜上背脊,隐隐觉得苏 合薰的话非只是毫无道理的挑拨,她纵容麻福当众玷污孟庭殊,说不定已铸下大错, 至少是埋下了隐忧。      主人虽将麻福处以极刑,断了那帮江湖草莽恣意奸淫取乐的妄念,毕竟不能扭转 人之大欲,这几日论功行赏,不少锦、青二带的豪士,都分到了从外四部中遴选而出 的娇娃,聊充宣慰,冷鑪谷入夜后可说是香艳旖旎、淫声不断,底下人眼红不已,颇 有跃跃欲试的冲动。这时便教他们去打镇东将军,怕也是一拥而上,人人争先。      外四部都是些荡妇淫娃,视行淫取乐为常事,可骨子里是看不起男人的,只把他 们当采补工具,便如牛羊取乳、杀猪剐肉一般;被当作犒赏的礼物送上床笫供男人取 乐,还不能运使天罗采心诀,要说无人不满,恐怕是太过一厢情愿——      这点从负责调派人手的郁小娥脸上就能得知。      当夜大堂上狠狠教训过孟庭殊之后,内四部教使中已没有敢正面顶撞林采茵之人 。既竖起权威,没必要再牺牲自己人,宣慰用的「礼物」从外四部遴选,在她来看是 再自然不过。      林采茵对外四部甚是熟稔,信手拣选,都是能摆布男人服贴的尤物,但无论挑谁 ,郁小娥总能找到成串的理由推三阻四,彷彿她麾下那帮婊子通通是镶金嵌玉,无比 娇贵,非搬出主人才能压她一头,但那张乖巧温顺的假面具,已快镇不住溢满胸臆的 愤怒,不难想像来自底下人的反弹压力。      刁难她所带来的莫大乐趣,让林采茵丝毫不介意令郁小娥难做,然而,苏合薰的 话犹如毒蛇般嗫咬着她的心。主人至今都没原谅她,入谷以来,不曾召她温存过一次 ,是恼她擅自教训孟庭殊所致,还是满谷花朵一样的青春胴体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再 也不像从前偷欢时那样,总是迫不及待似的,无比粗暴地占有她?      更别提那姓染的下贱婊子。主人口中说「以礼相待」,这几日待北山石窟的辰光 却多过了余日的总和,昨儿甚至大半夜才离开……还不许任何人随侍!      妒火刹那间攫取了女郎,像点燃埋藏已久的硝石火药。      林采茵俏脸铁青,嘴角绷出扭曲歪斜的诡笑,咬牙道:「多亏你提醒我呀,合薰 。我该怎么答谢童年玩伴的金玉良言才好呢?」伸手扭动角柱上的一枚小轮,蓦听「 喀喇喇」的一阵齿牙绞转,整座鸟笼晃动起来,平平向外伸出三尺!      苏合薰与耿照身在中央,适才绕上横梁的腰带已解,无物可攀,顿时交叠着滑向 一侧,笼子晃得更加剧烈。      林采茵眉目张扬,笑得咯咯有声,又使劲将小轮转了小半圈,尚未稳住的铁笼继 续伸向深谷中心,自角柱顶端寸寸吐出的臂支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异响,不知是年久 未曾使用所致,抑或将撑持不住。      「你再嚣张啊,苏合薰!」林采茵眥目狞笑:      「牙口不是挺伶俐吗?怎地不说了?你说呀,说呀!」掌中加劲,轮轴似是卡住 了什么,居然丝纹不动。      她正在火头上,一遇阻碍更加闹心,不由分说双手合力,「嘎————」使劲扭 转,终于将小轮拧过,一阵嘎嘎乱响,支臂又向前伸出三尺,算上前两度所延,原本 距崖边丈余的鸟笼,此际已逾两丈,整个伸进了谷下硫磺风的旋流范围之中,笼中两 人蓦觉天旋地转,休说开口应答,连声音都发之不出。      林采茵看得心旷神怡,略微解气,只觉掌中小轮似未到底,比起适才咬锁的牢固 ,彷彿还有一小段上了油似的滑润,心想:「再往前伸出些,吓死你们这对狗男女! 」抿着一抹恶意的微笑,将掌轮转尽,赫见笼底翻开,耿照与苏合薰连伸手攀抓都来 不及,齐齐坠入谷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林采茵目瞪口呆,难以相信偌大的鸟笼底板,居然是个活门 ,左右向下对掀开来,笼里两人根本没有挣扎的余裕,转瞬间失去踪影,连声惨叫也 未听见。      她两腿瘫软,一跤坐倒,揉了揉眼睛,只盼是自己白日眼花,发了个魇梦,半晌 才「呜」的一声掩口发颤,吓得哭起来;连滚带爬地逃进山洞时,还未想好该如何向 主人交代……            耿照如失速的礟石不住穿过硫磺气,「扑通」一声没入水底,浑身机灵灵地一颤 。「好……好冷!」是他第一个念头,骨碌碌地吃了几口冰水,神智顿时清醒几分, 奋力划动双臂,欲往头顶那抹光亮泅去,惊觉身子不住下沉,箇中原因显而易见。      他的腿。      (该死!)      充满浮力的深水之下,理当比陆地更适于双腿复健,然而,耿照的龙骨才初初复 位,没在入水的瞬间,被强大的穿透力反馈再次压挤错开,算是万中无一的好运气了 ,要想在水里划动自如,未免太为难了些。      身上的衣衫裤布吃水益沉,靴子更似千钧之重,他双臂连转片刻,便耗尽了所剩 不多的气力——连日来只靠苏合薰餔喂的薄粥,再加上忍痛所造成的巨大消耗,耿照 离「油尽灯枯」不过一步之遥。      濒临死亡的压力却未将他吞噬。耿照闭着丹田里的一缕微弱真气,缓缓沉至水底 ,弯腰脱去靴子,解开外衫系带,身子果然轻了许多,那种似被水鬼精怪拖着沉落的 异样之重顿时减轻许多。      他在水中睁开眼睛,按《火碧丹绝》的心法调动真气,察觉内息有增强之势,心 知自己还能支持片刻,边将内力往两腿经脉运去,不住冲撞郁结处,一边静下心来打 量四周,找寻苏合薰的下落。      这水池甚大,举目不见边际,说是「水潭」兴许更加合适,水中既无鱼虾,也没 有任何的水草,连一丝水中生物制造出的混浊或浮沫也无,清澄得绝不寻常;前头极 深处似不住由上往下冒着细碎气泡,相似的情景耿照在三奇谷见过,应是水瀑落下所 致。      最奇的是水底。      耿照双足踏实,才发现水潭底部十分平整,如铺青砖,只表面一层薄薄细砾,应 是顶上的岩壁经年风化,落于此间;此际身子略微浮起,看得更明,这水底居然没有 礁石之属的崎岖起伏,视界里无处不平,延伸至水幽尽处。      胸中气息将尽,闷压之感迅速堆叠累积,但耿照并不慌乱,持续以内力推动脉行 ,将这个断息的过程,视为重新引出先天胎息的磨砺。跟龙骨错位、废功闭脉,乃至 挑断手筋的痛苦相比,窒息毋宁温和沉静得多,足够他思考坚持。      肺像被紧紧掐挤似的,想要从绞拧已极的血肉中再搾出一丝空气,然而却不可得 ……蓦地,如熔岩浇凝般的身躯深处,彷彿被针尖刺出了一枚孔洞,另一头有什么即 将挤出,正剧烈地改变着形状,欲更进一步撑出针孔——      「泼喇」一声,耿照从水面上冒出头,苏合薰单臂挟着他,两条修长的美腿裹着 湿濡的裙布,却彷彿全然不受影响似的,美人鱼般泅向潭岸,不及爬起,将紧闭双目 的耿照往平滑得有些诡异的岸缘一压,撮拳搥他心口,咬牙道:      「……呼吸呀!不许你死……别这么没用,快呼吸!快……给我张开嘴!」粉拳 连搥几下,见少年动也不动,落拳处如中败革,心慌起来,胡乱掐开颔关,另一手捏 着他的鼻子,正欲以口相就,忽听底下传来浓重的鼻音:      「乌……乌姑娘……疼……」一惊松手,见耿照贪婪地大口大口吸着空气,绷紧 的娇躯不由一松,差点滑入水中,冷冷道:「你几时醒的?」      「没醒多久,」耿照苦笑:「差点又被你两拳打晕过去。」      「你倒老实。」苏合薰冷哼。「匆匆开口,是不想占我便宜么?」      耿照一愣,摇了摇头:「我倒是没想这些。」苏合薰俏脸似更沉了些,双臂撑着 潭缘,低道:「既醒了,自个儿上来。」她袖管本是不怎么透光的黑纱,被水浸湿了 ,熨贴着显出两条修长白皙的藕臂,齐肩而裸,乳色的雪肌透纱而出,益显肤质白腻 。纱衣底下仅着小兜,不唯肩臂,敢情连颈下大片美背都是裸裎的,耿照正要提醒, 见她俐落一撑,曲线如鱼尾般玲珑的裹水裙裳破水而出,苏合薰整个人翻上岸去,突 然失去了踪影!      耿照听她短短一喊,福至心灵,猛地撑出水面,猿臂一捞,才想起右腕既废,哪 里还抓得住?心尖陡吊,手腕已被捉住,整条手臂被苏合薰的重量拖得一沉,忙肩胸 使劲,忍痛将她提上。      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谷底水潭,而是在突出峭壁的平台上,硬生生凿出个贮水凹 槽,如半只嵌入峭壁的巨大石碗;而她刚翻过去的「潭岸」,便是这只石碗的碗缘!      苏合薰面色惨白,秀发被「石碗」外不住旋搅的硫磺风吹乱,耿照腕间的伤口被 她扯裂,鲜血沿着她握紧的双手滴在那张美丽而倔强的俏脸上,分外淒艳。耿照唯恐 她失足坠入深谷,这回不知谷底还有没有别的潭子,就算有,以硫磺风之燥热难当, 那也该是潭沸锅般的滚水,丝毫不敢大意,忍痛将她拉了上来。      苏合薰一言不发,撕下衣摆拧乾,将他迸裂的创口紧紧扎起,连耿照皱眉呼痛也 不放松。「……疼,苏姑娘。」      「啰唆!」      「我又没怪你。」耿照不禁失笑,细细望着她紧蹙的眉头,望得她微微别过视线 ,那神情与其说厌烦,更像是自厌。「苏姑娘,我在冷鑪谷里学会许多事。」他将左 手覆在她用力打结的白皙手背上,苏合薰像是要自清似的,顽固地持续动作,并未缩 手避嫌。耿照把右手抽了出来,示以伤处。      「其中一样,就是人生在世,找上门的麻烦够多了,毋须替自己再多添几桩。既 是不测,何以相待?除非你是看准了才跳的,那的确过份了些。」      苏合薰闻言微怔,片刻居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见耿照露出惊喜之色,才 又绷起一张云淡风清的雪面。耿照摇头叹息:「你实在应该多笑一笑的。你不笑的时 候已经美得紧了,但笑的时候却更加鲜活,这美才像是真的,而非是图画。」      苏合薰轻哼一声,转过明眸,忍不住蹙眉,看他的眼神像在打量什么新鲜物事似 的。      「我脸上有花么?」      「怕是脑子里有。」苏合薰没好气道,瞥他一眼,又摇了摇头。「你这人……真 是怪。我先前还想:万一你醒过来之后,意志消沉,这身伤只怕便更难了,该怎生是 好?我……我不太会安慰人,这点委实难办得紧。      「哪知道你却……跟我想的不太一样。你要是突然间手舞足蹈起来,或无端端地 又哭又笑,我便能确定你是受不了打击,终于疯了。现在这样,我反而不知道该拿你 怎么办。」      「如果我疯了,你有什么打算?」耿照怡然笑道。      「没打算。」苏合薰十分诚实。「疯子人事不知,何必打算?是旁人辛苦些。那 你,疯了么?」      「我猜……是没有罢?」耿照举起完好的那只左手抓抓脑袋。「我只是在昏迷的 时候,悟出了几个道理。第一,世上真的有人,坏到不该再给他机会;改过自新什么 的,于他不过是浪费,只不过将其他良善之人置于危险境地,任其鱼肉罢了。将军除 恶手段雷厉,我现在总算明白是为了什么。」      这点苏合薰倒是从不怀疑。从小姥姥便教导她们,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是非黑白,那是留给活下来的人说的。赔上自己,便什么也说不上了。      「第二点,则是除恶务尽。」耿照掰着手指头数给她听。「喏,你看看我,虽没 死成,也是个废人了,跟死了没两样,是不是?不只你这么想,鬼先生、此际冷鑪谷 中每一个人,怕都是这样。」      苏合薰凝着他血丝密布的双眼,试图从中看出一丝疯狂,但哪怕是灰心颓唐自暴 自弃,在少年沉静的眸中俱都无迹可寻,他充血的双眼源自伤势、痛楚,以及体力流 失,与神智崩坏之类毫无瓜葛。      「附和『你是废人』这点,难道不会打击到你么?」她忍不住问。      「若我确实是废人,光提出这问题就够打击的了。」耿照提醒她。      「……真是对不起。」      「喂喂,你别放弃得这么爽利啊!」耿照笑了起来,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 :「你想想看,倘若我好手好脚地出现在鬼先生面前,一拳将他揍翻过去,他该是什 么表情?光吓都能吓出一身病来。这同厉鬼索命有什么两样?一想这幕光景,刀山我 都爬得过去,这点痛楚算得了什么?」      糟糕,他真疯了。苏合薰忽有些鼻酸,自己费尽心力挽救他,却从没准备好面对 这一刻;刚刚还差点相信奇迹竟然发生,他不但从重创中醒来,还保有健全的心智, 不被现实的悲惨残酷击倒——      「你这表情也太不妙了。」耿照叹了口气,用左掌握住她的右手,想起两人素昧 平生,她却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刻一路相随,未曾离弃,既觉缘分之奇实难逆料,又感 于她的仗义与坚强,正色道:      「我没疯,苏姑娘。我只是突然明白,眼下并不是最糟,鬼先生犯了大错,我只 要先比他领悟到这点,第二回合的较量,他便输我一步。你瞧,他认定我双腿俱残, 此生再难行走站立,结果我差点能泅泳了;你不也说过,『望天葬』绝难逃出么?我 们现下又在何处?」      苏合薰默然无语,半晌才微微一笑,低道:「起码现在我知道,你应该没有发疯 。」耿照微笑道:「发疯是自己逃了,可撇下的人呢?想到这点,我无法说放弃就放 弃。」      苏合薰淡然道:「说到底,这都是为了你的染姑娘。」耿照没听出她话里的异样 ,啪答啪答地自浅水里起身,举目四顾,蹙眉道:「现下我谁也为不了。这地方实在 是怪,但究竟怪在哪一处,却又说不上来。」      这石碗般的平台绝非天然形成,斧凿痕迹历历在目,莫说水中内壁平滑,就连「 石碗」边缘也是齐整得很,整座台子像是用汤匙挖空的瓜果,被凿成了个半圆形的巨 大蓄水池,出水口却在离水面足有三丈高的峭壁上,呈宽扁的长方形,目测堪容一名 成年人直立行入,宽度则倍数于此,无疑出自人手,决计不是天工。      关于龙皇时代所遗的古纪遗址,耿照算颇有见识了,但光凭这从峭壁凸岩上凿出 的水池,实谈不上什么风格判断,比之悬挂鸟笼的角柱,简直毫无辨识度可言,只能 说时人要干这么件事,无论技术或动机都相对匮乏,推给千年以前莫可名状的古纪时 代,毋宁省事得多。可惜这池子不比阿兰山里的圣藻池,若有那疗效神奇的肉质异藻 ——      「苏姑娘,我知道此间何处怪异了!」      耿照忽一击掌,迎着女郎询问的眸光。「那出水口流出的,是酸泉水,因此池里 连水草都长不了,遑论鱼虾。我听人说,蕴有地热处,地下的水脉都是这种不能饮用 的酸泉,冷热皆然。北山石窟之所以毋须生柴烧火,扭开水喉即有温泉可用,便是引 了受地热加温的水脉。」      苏合薰会过意来,明白他想说什么,凝眸道:「你是想,若能爬进出水口,沿水 道走,不定便能返回谷中?」      耿照打量着那宽扁水口,沉吟道:「照出水量推断,水道中并非都是水的,水面 上至少有半人多高的空隙,似是供人出入的引道之类,便不能通往北山石窟,尽头亦 有连通的甬道。难道你不想瞧瞧,是什么人开凿了这些,又有什么目的?」      「望天葬」的鸟笼底板藏有玄机,活门开启后,笼中之人不偏不倚落入这突出峭 壁的大水池里,要说两者间毫无关连,未免牵强。鸟笼、池子乃至出水口,极可能是 创立天罗香的前贤所遗,连姥姥也未必知晓,苏合薰天宫教使出身,不可能无动于衷 ,横竖也没别的去处,遂点了点头。      两人游过大半池面,来到峭壁下的那一侧。这池子似非供人所用,池缘几无驻足 处,耿、苏二人于峭壁下方一处宽约三尺的隙地,背着嶙峋岩面并肩而坐,稍事歇息 。      此间寸草不生,遑论树木,想找些枯枝乾叶来生火亦不可得。白日里虽燠热难当 ,一旦太阳下山,入夜的寒凉可不是披着湿衣能捱过的,耿照见日影渐西,当机立断 ,将全身的衣物除下拧乾,披在石上晒太阳,以免夜凉沁体,不免大病一场。      苏合薰也非扭捏作态的女子,想通其中关窍,跟着俐落解衣,露出一副苗条白皙 的绝美胴体。她虽是美人削肩,肩膀却较寻常女子更宽,藕臂纤细、身板极薄,更衬 得那对玲珑玉乳形状浑圆,分外醒目。      此外,她的乳晕不仅是艳丽的绯樱色,乳蒂更细小得如野莓一般,被白到了极处 的柔肌一映,便似熟透的莓果渗出甜汁,在醒饱的雪面上濡出两点红渍,显得差可盈 握的乳房格外饱满,坠圆的下缘沉甸甸的,既绵软又丰盈,视觉上的份量大过实际; 分明是纤薄至极的体态,第一眼却被那对弹颤晃动的浑圆酥胸所攫,令人难以移目。      苏合薰身段出挑,有双匀直美腿并不意外,但她明明腰薄仅竖掌宽窄,自胁下起 曲线凹陷如对弓,修长滑润,腰上全是肌束,更无半分余赘,已是不可思议的苗条, 偏生就两瓣绵股,细长的大腿根部出乎意料地带一丝腴润,虽是扁身,平坦的小腹以 及薄皮鸭梨似的肉感丰臀却极富女人味。      耿照想起曾有合体之缘的夏星陈与盈幼玉,无论燕瘦环肥,也都有着类似的梨形 臀股,下身无一不腴,兴许是冷鑪谷的水源特别养人,不管哪家的女儿来此,均能养 成这般肉呼呼、水嫩嫩的诱人腴臀。      若在过往,他一见苏合薰松开衣扣,必定扭头闭目,以杜嫌疑,但不知为何,此 际却不想做此违心之举,大方地欣赏着她美丽的胴体,毫不扭捏,一派自然。      苏合薰柳眉微皱,见他落落大方,反无猥琐淫邪之感,倒也不觉怎么讨厌,暗忖 :「你爱瞧我,难道我不能看回来么?」反手解着肚兜系绳,也转过澄亮美眸,直勾 勾地盯着他,面上虽仍是清冷模样,不服输的眼神倒有几分火辣辣的衅意,一如她出 拳之悍烈,毫不下人。      耿照嘴角泛起一丝笑容,继续解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腰腹;褪下裤衩,大腿 外侧更是乌青肿胀,膝盖脚踝等关节无不鼓起,肌肤下渗着血点的,更是不计其数。 最后是苏合薰不忍再看,秋翦低垂,结束了这短暂的视线对峙。      「睡一下。」耿照抱膝坐下,笑道:「养足了精神,明儿一早咱们想办法爬上去 。此地没吃没喝的,拖得久了,便有生路,怕也无力逃出。」苏合薰想了一想,摇头 道:「你龙骨才复原,肢体要尽量伸展开来,才好得快。」并腿斜坐,拍了拍雪白腴 嫩的大腿:「你躺着,头搁这儿。」      最后耿照还是乖乖照办了,横竖争不赢她。苏合薰决定的事,便是铁板一块,谁 来都没得说。她的大腿酥绵已极,在笼中隔着裙布枕卧,只觉肌腻脂滑,宛如敷粉; 此际肌肤相贴,方知好处难以言说。苏合薰腿肌上几无毛孔,肤触寒凉,似乎不怎么 流汗,更无一丝异味,令人觉得无比洁净,直若冰玉一般。      耿照本想朝外而枕,免得直面她腿心私密处,两人身无片缕,难免尴尬。苏合薰 却将他半身翻过,成了面朝她身子的侧卧姿态,蹙眉道:「你想滑水里么?乖乖睡好 。」      耿照依言侧卧,心想要是再占苏姑娘的便宜,简直不是人了,索性闭起眼睛。      视线阻断,其余感官更加通透,一缕幽香沁入鼻端,甚是宜人,原来苏合薰体质 寒凉,气味极淡,便是凑近肌肤用力闻嗅,怕也闻不出什么体味,然而股间血脉畅旺 ,乃汗积之地,女子更有瓣蕊蜜润、将月来潮诸事,本是人体气味之所聚,被体温一 蒸,恁她肌香清淡,亦无所遁形。      那甘美的气味中带着一丝潮润,温温融融,却非池中的酸泉水。耿照知其所以然 ,强按心猿意马,闭目装睡,只听苏合薰道:「……你脸这么热,是哪里又痛起来? 」寒凉的小手轻按他额头、颈侧,难以言喻的细滑肤触,让耿照费了偌大工夫才没呻 吟出声,忙定了定神,低声道:「没事,我快睡着啦。你腿痠不痠?」仍是闭着眼睛 。      「你才刚躺下。我看起来有这么没用么?」      耿照闻言失笑,鼻端气息喷出,头下的绵枕轻动起来,睁眼仰视,赫见一双白生 生的浑圆乳廓间,苏合薰雪靥微红,缩着脖颈纤腰绷颤,露出前所未见的小儿女情状 ,似极力忍耐,才没伸手将他的脑袋推开。视线与目瞪口呆的少年一交会,羞赧更甚 ,咬唇蹙眉:      「你……你别那样,好痒。」      「对不……」他话还没说完,苏合薰又扭动娇躯,双颊酡红:「也别说话!」声 音都有些发颤了。耿照料不到清冷如她,令人捉摸不定、影子一般的堂堂领路使者, 居然有此罩门,腹里憋笑,伸手捏住鼻子。      苏合薰「噗哧」一声,拎开他的怪手,又气又好笑。「这就不必了。一会儿我受 不住,会记得踢你下水。」耿照闭目微笑,不久便沉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即使在天宫大厅那恐怖的一夜之前,他也许久不曾如此安 枕了,以致睁眼时才发现月至中天,白日里四周缭绕不去的硫磺雾不知何时俱已消散 ,月华洒落在平静无波的水潭上,宛如一面巨大的银镜。      他单臂搂着女郎细而结实的柳腰,脸面紧贴她平坦滑腻的小腹,苏合薰已非原本 倚壁斜坐的姿势,而是伸直了长腿,与耿照并卧一侧,左手环抱酥胸,微张的小嘴却 吮着右手拇指,如此娇憨的睡态,全然无法与「苏合薰」三字联想在一块,既是性感 诱人,偏又可爱至极。      耿照悄悄起身穿衣,活动了手脚,为苏合薰披上风乾的衣物,走到一旁盘膝坐下 ,缓缓运起碧火神功心诀,神识沉入虚空之境,内视全身经脉。      苏姑娘将他从水中捞起的时间早了些。      先前在水底,肺中气息耗尽,死生仅只一线时,他忽觉浑身郁结依稀将破,那遮 断碧火真气、阻碍剑脉运行的迷障似被熔炼如浆,就要打开缺口,无奈破水而出的一 霎,介于清醒昏迷之间、与虚空之境似极的玄奥迷离戛然而止,一切又回归现实,体 内可资运用的真气仍是少得可怜,化骊珠的无匹之力则被阻绝在迷障的另一头,隐约 可觉,却难以碰触,遑论推动。      他在虚空里不屈不挠地搬运着内息,如初学一般,感受着经脉内的细微变化,时 间渐渐不再流动,身外一切也失去了意义……再睁眼时,东方已露鱼白,身畔苏合薰 早已着衣完毕,盘膝松脊,正是用功完毕、稍事休息的模样,淡然道:      「我醒来时你已开始练功,我都收功快半个时辰了,你才结束。这门内功定然厉 害得紧,竟须练上如许辰光。」      耿照苦笑道:「我是临阵磨枪。可惜磨得要死要活,也不过恢复一两成功力,希 望足够我们爬上出水口去。」苏合薰细细端详他的面孔,虽仍十分憔悴,身躯所受的 痛苦折磨俱都反映其上,眸光却较前度温润宁和许多,甚至还胜过了在北山石窟之时 ,这是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高手才能有的神光,恍然道:      「难怪那人非置你于死地不可。看来,你以前真的很厉害啊。」      「希望我现在别差得太多。」耿照定了定神,藉着薄曦,仰头观察峭壁走向,扭 颈转臂、活动腰腿一阵,又脱得赤条条的,也不避忌苏合薰微诧的目光,右脚往壁上 一蹬,身子跃高五尺,左臂攀住一块凸岩,用力将身子提起。      他右腕无法使用,只能靠双脚采稳岩凹壁隙,偶尔以膝胯相辅,稳固身子后再靠 左臂拉提上升,以其过人膂力,这原不是问题。难就难在峭壁之上,处处都是硫磺结 晶,已深入岩石肌理,攀附不易。      耿照爬上两丈余,已接近出水口的右侧水平面,突然间左手攀点一松,连人带石 跌入潭中,只得手脚并用,狼狈地爬回岸边。苏合薰似是忍着笑,淡道:「原来你早 知会落水,怕弄湿衣服,才脱个清光么?」耿照扔掉那块拳头大的硫磺结晶,爬上岸 来,苦笑道:「我只有一只手啊,上不去才正常罢?」苏合薰轻哼一声别过头去,免 得被他瞧见嘴角一抹微勾,拍拍手道:「换我去。」      耿照穿好衣服,单掌击腿,大声为她打气加油。苏合薰又气又好笑,也不知是不 是摇旗呐喊发挥了作用,抑或她颇有徒手攀岩的天份,苏合薰居然顺利爬进了三丈高 的出水口,耿照仰头观望,圈口叫道:「怎么样?有没有通道?」也不知她听见了没 。      半晌,一条白生生的藕臂探出水口,挥舞道:「喂——你接好了————」      耿照听得一愣:「接什么?」见黑黝黝的一团物事掷了出来,觑准来势单手一捞 ,抄得一只黑布大包,仔细一瞧,居然是苏合薰的外衫与裙裳,内里却不知裹了什么 沉甸甸的物事,否则光凭几件轻飘飘的衣物,万不能准确无误地往他怀里扔。      眼前蓦地一花,「扑通」一声,一条白影窜入水中,冒出一头如瀑浓发,苏合薰 身上仅着那条黑缎缀红边红系绳的小兜,翘着肉呼呼的浑圆雪股,如水中精灵般泅上 岸来。      不管看过多少次,她近乎全裸的胴体依旧美得令人眩目,耿照瞧得眼酣耳热,还 好身上早已穿着齐整,不然又要出丑露乖,本想开她两句玩笑,见苏合薰面色微沉, 心中一动,正色道:「里头怎么了?」      「死路。」她接过那包衣物,层层揭开。「一道闸门似的石墙挡着,底部开个安 有铁栅的水门,三四尺宽,一尺高。我试过了,人进不去。」      耿照心中不无失望,明知以她知精细,定然试过了各种办法找寻出路,仍忍不住 问:「没有机括开关,活门之类?铁栅呢?有没试过松动否?古纪旧物,又经年泡在 水里,玄铁也该鏽得差不多啦。」      苏合薰严肃地摇头。      「没有鏽。」一指被他扔到峭壁下的硫磺结晶:「整个引道里都那样,我刮掉外 头厚厚一层,才知水栅是金铁一类的物事制成。还有这个。」裙布全展,其中包着一 枚脂黄色的硫磺块,却比耿照失手剥下的大上许多,形状锐利,有一对扬起的薄片尖 角,还有口喙——      耿照突然会过意来。      「这是……鸟?」      「我猜是鸽子。」面对硫磺裹成的禽鸟腊尸,苏合薰可是波澜不惊,好整以暇将 裙裳沾上的磺碎抖乾净,重新穿上。难怪她不褪贴身小衣,耿照心想。就算是这样, 这姑娘也未免太大胆了罢?「冷鑪谷时有信鸽无故失踪,看来是误经此间,成了硫磺 石。引道中还有体型更大的鸟禽腊尸,该是鹰隼之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有没有发现……」苏合薰面色凝重。「这潭子的水面,比昨儿来时明显高了 许多?」      适才耿照游上岸时,便已察觉有异,经她一提醒,再与引道中的硫磺腊尸连结起 来,不禁愀然色变。「不好!此地……不宜久留!苏姑娘,昨儿我清醒时那阵强烈的 焚风,是不是每天都有?」      「都是差不多的时间。这是『望天葬』的殊异处之一。」苏合薰点头。「风息不 久,她们便来送饭换药,日日皆然。」      耿照听得心中一沉,浓眉紧锁,沉声道:「按我所想,这水潭每日午后被出水口 的冷泉注满,溢出的酸泉水浇上谷底热源,或许便是焚风的来源。」      苏合薰有些不同意。「既然如此,焚风应该持续不断才对。除非有人关上引道里 的水栅,否则酸冷泉持续溢出,焚风岂有尽时?」      耿照举起那块鸟形腊尸,往积满厚厚硫磺结晶的峭壁一比。「焚风若能将潭里的 水蒸散,或刮卷至岩壁上,那一切便说得通了。我在笼中时,尚觉那阵大风炽热难当 ,在十数丈……或许更低矮、更靠近热源的这里,你说那风该有多热?」      其剧烈的程度亦然。苏合薰想像潭水溢出的瞬息间,那阵灰黄色的怪风如龙挂般 直卷而上,宛若活物,将汩溢于池缘、水面微微鼓起的酸泉卷得扑上峭壁,被巨大的 风旋磨碎、复遭池水溶解的硫磺颗粒深深填入岩缝;风的边缘,就像乳黄色的臼液不 住旋升,终于漫过了出水口;被暴风卷入的禽鸟,亦挣扎不及,被甩入引道中摔打弹 撞着,裹上一层又一层的硫磺水风,形成腊尸——      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耿照没看过那个遍地腊尸、宛若殓房的石砌空间,引道里浓重的硫磺气味带着挥 之不去的死气,对被卷入的鹰隼信鸽而言,那里不是墓地,而是处刑场。它们撞得骨 碎如绵,却被沾裹的硫浆留下了最后的形影,永远而不朽地停驻在惨亡的瞬息间。      「那里也不能待,」她低声喃喃道:「否则……我们的下场就像这样。」      此际天才大亮,距水潭涨满还有三四个时辰。事实上,当酸泉水漫过池缘,这里 将成为死亡处刑的第一道刀铡,浮在水面上的所有一切,将被溢出的巨量泉水推送而 出,如遭浪卷,随之坠落地热深谷,纵使身负惊人艺业,亦难与天地造化之力相撷抗 。      「唯今之计,也只能爬上去了。」耿照沉声道。      「出水口那里不行——」苏合薰急了,眉心紧蹙,这回重复的话语却被耿照打断 。「不是出水口。我们爬上断崖去,回『望天葬』,吊着鸟笼处。焚风到了那个高度 ,威力大逊于此间,再不能致人于死。」      苏合薰几以为自己听错了,差点大叫:你连引道出水口都爬不上去,这片断崖少 说也有十几二十丈高,备便绳索钉凿,也未必能攻克;徒手攀登,到底是谁小瞧了谁 ?      她一瞥耿照软软垂于身侧的右腕,终究没忍心出口,少年却读出了她的心思,正 色道:「与其坐以待毙,好歹也应一试。天让你我至此,而不是孤伶伶地扔下了哪一 个,足见是有安排的,若非如此,我俩任一人沦落到这水潭子边,最好的下场不过就 是那头信鸽罢了。」      苏合薰凝了他半晌,忽展颜一笑,摇头道:「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怎么你的话 听起来颇有道理似的。」耿照哈哈大笑,将构想与她细说分明。      耿照右腕残废,苏合薰气力有限,分开攀爬俱有不能。他的想法异常直观:联手 攀爬,不就结了?      他将苏合薰负于背后,两人身躯以腰带缠缚起来,苏合薰的双腿盘他熊腰,双手 便取替耿照的右手。这是一场无法预先练习的竞赛,对手则是步步进逼的时间,耿照 循着先前攀爬的轨迹,觑准峭壁走势,率先踏着熟悉的岩凹,左手稳稳攀举,一口气 将两人拉了上去。      苏合薰臂力虽不及他,双手合使,初时倒也有模有样,而她修长的玉腿更是劲力 惊人,缠着耿照的腰肢向上提,张驰拿捏得恰到好处。两人默契十足,爬到出水口的 高度时,所用时间只比苏合薰自己稍长些。      但这不是个比快就能稳操胜券的活儿。      峭壁不知有多高,要想成功登顶,体力分配远比一味抢快重要得多。耿照耳畔听 着她轻细的呼吸,背门隔着她柔软丰盈的乳房,感受心跳的节奏,渐渐与她调整一致 ,以相同的速度移动手脚,不紧不慢地向上移动着。      修习内功者与常人最大的不同处,在于他们运动身体并非只是纯然的消耗。      透过呼吸吐纳、脉息循环等,内家高手可将运动时逐一积累于关节四肢中、造成 痠痛肿热的郁气祛除,甚且转化为可用之「气」,一夜长奔而不息,开碑裂石而不伤 。      只消内力运行顺畅,呼吸调匀,以苏合薰的造诣,爬上大半个时辰也不致手足痠 软,脱力坠落。然而对耿、苏二人来说,每回上升,除自身之外,还须负担另外一人 的体重,耿照的身量纵未倍于苏合薰,于她却是较自己更沉重的负担,无论体力或真 力的消耗,均大过了她原先的预想。      半个时辰后,苏合薰渐有些力不从心,呼吸明显浓重起来,双腿拉提的力量也衰 弱许多,轮到她攀岩时,上升的幅度急遽缩减,两人攀爬的速度已不如出发时。为防 真气散逸,也避免分心失足,耿、苏不敢开口交谈,耿照无从瞭解她的情况,只能独 力担负起赶上进度的责任,将苏合薰上移不足的部分,由自己来补足。      致命的错误便从此埋下种子。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耿照逐渐失去对时间的感觉,抬头仍不见崖顶轮廓,咬牙将 两人提上尺许,轮到苏合薰时,她双手攀住岩角向上拉,腰腿却未随之而动,两股相 反的力量一拉扯,居然是她松手后仰,几乎将耿照掀翻过去。      「小……小心!」耿照猝不及防,脚下一滑,贴着崖壁「哗」的往下溜,顾不得 撞疼苏合薰的膝腿,紧紧往壁面伏低,苏合薰擦刮得痛醒过来,双手一攀,两人堪堪 停住,俱出了身冷汗。      「对……对不住……」      她虚弱的声音吓到了耿照,余光一扫,才发现她唇面煞白,鼻尖发梢挂着豆大的 汗珠,实已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却不知何以至此;转念一想,不禁大为懊悔:      「是我惹的祸!」      两人通力合作,定是交互影响。苏合薰因负荷过重,放慢了攀爬的速度,耿照应 该随之减慢,与她一起调节体力,方能有效延长身体的使用时限。当他加大上升的幅 度,无形中迫使苏合薰采取更激烈的节奏,加倍搾取所剩不多的真气体力,苏合薰咬 牙撑持的结果,终被疲劳一举击溃。      耿照对自己的莽撞粗心后悔不已,然而此际已无回头路,若连他也放弃希望,这 一松手,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只得咬牙继续向上。苏合薰神智未失时,偶尔还能勉强 抬臂,攀岩助他稳住身形,末了连呼吸都变得悠悠断断,细致的小脸软弱地垂靠在他 的颈窝里,一动也不动。      耿照顿觉天地之间,彷彿只剩下了自己。      这种无助与寂寥、一松手便将失去一切,身子里却再也挤不出一丁点气力的恐惧 绝望,令他忍不住想流泪,只能不断在脑海中重映他失去一切的那晚,让两种截然不 同、威力却无分轩轾的绝望感相互冲撞撕咬,在夹缝中得到些许继续前进的意向。      支持他没疯的力量叫「恐惧」。      耿照一生中从未如此害怕。在受金环谷恶徒凌虐的当下,过去那些坚信不移的信 条并未出现拯救他,未在希望灭绝时驱走灾厄,留存善良。因为失去,方知过去自己 拥有这么多;因为无能为力,才深深体悟自己何其脆弱……      如今只存一息的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还能被践踏凌虐、摧残到何种境地?      耿照想像不出,但现在他明白那并不代表不存在。还有的,悲惨永远都能超乎你 的期待……这是你要的么?      ——绝不!      他怕得颤抖起来,怕到不敢放手、不愿停下,从几近枯竭的身躯深处不住绞拧出 些许气力,拖着背后的女郎继续往上爬,连钝重的身体都不能阻止他的惊怕,迟滞的 真气不屈不挠地在经脉中拖行着,从那些钉桩般散布在全身各处的吸功「点」下挤溢 而过,迸裂的缝隙逐渐被撑挤开来,冷岩般凝结的气脉布满大大小小的冰裂细纹,底 下隐隐有熔浆沸滚,灼热的蒸汽喷薄而出,似有什么要挣脱禁锢,破茧而出——      耿照无法看见自己,他甚至没能有清楚的意识,只凭着被惊怖驱赶的本能,不断 抬臂、拉举、立足,再向下一个高点伸出左掌……如果他能看见的话,会发现峭壁之 上,一名负着昏迷女郎的黝黑少年,不靠绳索钉钩,以单臂在陡峭的岩壁间向上攀爬 ,宛若猿猴,不仅动作毫无停顿,而且越爬越快;要不多时,「望天葬」的崖角轮廓 已在眼前。      他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沿着斜过头顶的崖底凹弧逼近金属角柱,既像壁虎,又似 蜘蛛,过于平直的角度几乎无法继续攀爬,但窜走全身的真气越来越强,如滚雪球一 般,渴求着更广阔的战场……      蓦地少年自崖底翻出,足尖往崖边一点,整个人冲天疾起,直至丈余,于力尽之 际两度拔高,凌空倒翻,右掌并如刀板,刚柔二劲交缠齐生,一刀劈向地面!      他不明白身体为何自然而然便使出这一式,覆盖全身气脉的黑色冷岩彷彿因这刀 突然活起来,楔子般插在经络间的无数小吸功「点」如黑蛇绞扭波动,挟着惊人的异 种劲力「飕!」向下集中;就在同一时间,遮蔽尽去的奇经八脉忽绽出璀璨耀眼的剑 芒,翻搅的炽亮熔岩「轰」的一声四散迸开,没入经脉各处,与剑芒融为一体,倏地 沉静下来,如星河般焕发着铣亮而温润的辉芒,宁定中蕴着雄浑无匹的力量。      耿照单膝跪地,掌缘轻抵地面。断去手筋的指掌,原本再使不出丝毫气力,方能 唤作「废去一只右手」;即便破坏力惊人的「落羽天式」,也不能凭空使他的右手复 原。      但,耿照并未及时撤去劲力,没有记取荒溪对战灰袍客的惨烈教训,仍是将落羽 天式原原本本地使将出来。上回他这么做,使自己成了无法运使内功、一身真气如被 深渊汲取一空的废人,冷鑪谷外遭致惨败,非但保不住心爱的女子,甚至赔上使兵器 的宝贵右手。      他低头凝视缠着肮脏布条的右掌。      手筋被断,令内力无法运过指掌,然而「落羽天式」所生异劲,却不受东洲武学 的经脉气论所限,透掌而出,毫无窒碍,这回既未反噬刀主,也没有再于体内形成吸 功深渊,留滞不去。      耿照回臂托抱苏合薰之臀,负美起身,垂着右掌,迳朝角柱行去。      未几,一声哔剥细响,接着轰然一震,整个「望天葬」似都晃了一晃,崖下落石 累累;待烟尘散去,赫见耿照适才落掌处,竟凭空陷下径逾七尺的大坑,表面的砂石 俱已泥化,目测难知深浅。      ——「落羽天式」威力如斯,世间更有何物可制?      耿照仅以余光一瞥,连停步都懒,边走边想。      若以此际恢复十成的碧火神功,应该就行了!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发表于 2014-3-4 18:16 妖刀记(158) ————————————————————————————————————— 【第百五八折 兽见皆走,丝萝何寄】      翌日,当林采茵提着贮盛食水汤药的荩箧、独个儿来到「望天葬」,见耿照与苏 合薰好端端坐在鸟笼中央时,吓得竹箧都翻了,一跤坐倒,「你」了个半天,始终吐 不出完整的句子。      这与她彻夜苦思,好不容易编出来的脚本有天地云泥之别。她摒退左右,本想成 为头一个发现「两名重犯不知何时不见了」的目证,藉以撇清嫌疑,谁知这俩坠入雾 底的家伙竟又回到笼里,底部变成两扇大活门的鸟笼也恢复原状,直如白日见鬼,突 然深悔没带四名……不!是带八名婢仆前来——      苏合薰直将她吓够了,才好整以暇地开口。      「以后每日送膳,须备足两人三餐的份量,熟牛肉至少两斤,两只熟鸡蛋,饮水 须充分供应——」口吻虽是一贯的清淡冷漠,内容却滔滔不绝,竟是在点菜。林采茵 半晌才回神,颤道:「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苏合薰睨着她,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悯。      「……是鬼的话,我会让你准备素果。记好了?要不我再说一遍?」一副无法信 任她的智商的模样。林采茵的脑袋还未恢复运转,遭受蔑视的防御本能倒先清醒了过 来,霍然起身,一指笼中清冷的美女:      「做你的清秋大梦!苏合薰,我不知你玩得什么把戏,要吃肉喝水,你等下辈子 罢!我正愁上哪儿去找你们——」忽然闭口,双目圆瞠,似想到了什么,一时无语。 苏合薰可怜似的俯视她:      「方才说的,是头一个条件,用来交换我们待在这儿,『哪儿』都不去。」      林采茵陡地爆出夸张的尖锐笑声,横眉竖目,恶狠狠道:「笑……笑话!我今儿 便向主人禀报,将你俩打入地牢!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办到,要想再逃一次,门都没有 !真是岂有此理——」      「……你要怎生说?」      苏合薰并腿斜坐,腰背直挺,修长的上身曲线玲珑浮凸,虽端坐如仪,表情却像 歪首托腮似的,透着难以言喻的无奈和无聊。林采茵被这模样深深刺伤,身子忍不住 颤抖了起来。苏合薰恍若未觉,自顾自道:      「是你不小心将我们放走了,才知这『望天葬』不安全?是你告诉他,这是全冷 鑪谷最安全的监禁处,飞鸟难越。待我俩消失,他要不要追究你的责任?」      这话戳中林采茵心底最深的恐惧。「望天葬」黑蜘蛛无法接近,未曾向主人言及 ,连输诚投降的郁小娥也绝口不提,她逮着机会参了郁小娥一本,暗示主人那一意钻 营的小贱货大有问题。主人虽不置可否,却将苏耿囚于望天葬,算是采纳了建言。      万一两人无声无息消失,过错就必须由她一人来承担,既非黑蜘蛛,更不是郁小 娥那贱婢,只有她……这种荒谬的事,怎么能让它发生!「若你答应条件,」彷彿听 见她心中悲啸,苏合薰平静道:      「我们便乖乖待在笼里。反正,他什么地方也去不了,是不是?」      林采茵一瞥趴卧在她身后的那团乌影动也不动,暗忖:「这……她若只想吃点好 的,倒也容易打发。」一边转着心思,要如何唆使主人,将苏合薰赏给那票金环谷的 鲁汉子当玩物算了,永绝后患,反正留下那残废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她心里有了 盘算,换过一副温柔神气,清了清嗓子,试图扳回颜面:      「吃喝容易。你还有什么要求?」她悄悄将「条件」改成了「要求」,彷彿能将 对方踩低几阶。不料苏合薰还真蹙眉想了会儿,才摇头道:「暂时没有。不定你下回 再来,我便想到啦。」      直到林采茵气鼓鼓地走了,耿照才爬起身来,哈哈大笑。「你再多说两句,我怕 她气得跳崖,咱们的熟牛肉就飞啦。看不出你也会欺负人。」      苏合薰蹙眉道:「我哪有欺负她?她自来就这样。」想了一想,果然林采茵的模 样是挺可怜,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弯弧,乍现倏隐,似是生生忍住了笑意。      要不多时,四名披着防风兜氅的仆役又提着食盒,联袂走出山洞。操作铁笼靠岸 ,只须一人扭动转轮即可,拉牵笼底的铁炼不过是辅助而已,可有可无;须得四人齐 来,多半还是防范苏合薰犹有余力,暴起伤人,乘机脱出牢笼。      四名仆妇全是生面孔,无一与昨日重复,看来是林采茵刻意为之。约莫在她心里 ,采取与苏合薰所言全然相左的行动,或能稍稍抗衡面对她的挫折。耿照不免在心中 暗叹:脑筋不好果然非是最要命的,心胸偏狭才是。      仆妇们俐落送入食水,替装死的耿照换药包扎妥适,未敢多说半句闲,快步离开 断崖。苏合薰揭开盒盖,热腾腾的水煮牛肉香气扑鼻,耿照腹中馋虫作怪,几乎枵鸣 起来,却仍趴着不动。苏合薰叹道:「你忒小看我的食量,不给点颜色瞧瞧,看来是 不行的了。」      耿照更不稍动,嘴唇微歙:「……洞中还有一人。」苏合薰警醒起来,低声蹙眉 :「忒远你都能听见?」耿照自不能答,却听她慢条斯理撕下一小绺肉条,朱唇微启 ,细嚼慢咽,叹道:「天啊,怎能这么好吃?」耿照心想:      「这点林采茵是对的。这丫头只有外表老实,心思坏透了,逮到机会便要作弄人 。」最初对她的印象却远不是这样,只记得她拳头厉害,无不相准要害,招招往死里 打。不知何时起,苏合薰也会在他面前开玩笑了,就是这般慧黠灵动,姥姥才会让她 卧底罢?      耿照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他印象里的「苏合薰」,或许是经历过地底生活的压 抑变造,才成了如今之面貌。对林采茵这样同她一起长大的人来说,说不定苏合薰也 曾经是个聒噪爱笑、喜欢和同侪嬉闹的女孩。      正转着心思,蓦听一阵脚步细碎,洞中果然奔出一名同样披着兜帽大氅的娇小人 影,跫音甚是熟稔,即使身处浓重的硫磺雾上,仍嗅得风里透着一缕温热乳甜。那是 他十分熟悉的少女怀香——      「阿缨!」他单臂撑起,喜动颜色:      「还好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啦。」            来者正是逃过一劫的小黄缨。      冷鑪谷被攻破之际,她自北山石窟脱身,趁乱混入婢仆中,连日来在天宫里外打 下手,早听说耿照的遭遇,此际亲眼得见,泪水不住在眼眶打转,提醒自己须得坚强 才能救他,咬唇不让泪水滑落,忍着哽咽道:「你……你等着,我马上救你出来!这 处机关……我也打听清楚啦!」伸手去扭柱上转轮。      耿照不禁有些佩服:「阿缨果然能干,非但躲过敌人抓捕,连这机关也教她摸得 通透。」连忙唤止,再三抚慰。      「你们既能离开,怎……怎地却不肯出来?」      黄缨听得将信将疑,见苏合薰虽形容憔悴,衣发狼藉,然而腰细肩削、雪颈纤长 ,瓜子脸蛋白皙秀丽,确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小小的圆脸倏地沉落;只心疼他身 受重伤,不忍相责,打量苏合薰的眼光顿时犀利起来,自无一丝善意。      耿照未察少女心思,耐心解释:「敌人与黑蜘蛛连成一气,谷内更无一处安全的 地方,无论逃到哪里,一旦黑蜘蛛出手,还不是得乖乖回来?不如养精蓄锐,别作徐 图。」      黄缨下巴一昂:「她也是黑蜘蛛,怎知不是暗通款曲,伺机害你?我先将你放了 ,要往哪里躲去,咱们慢慢再想。」耿照摇头:「阿缨,我双脚能行走站立,全赖这 位苏姑娘搭救。她要害我,只消扔着不理,我每日都能死上几回,也捱不到今日与你 相见。」      黄缨「啊」的一声,惊喜交加:「你……你的腿好了?」      她听仆妇之间流传,说典卫大人被打折龙骨,成了半身不遂的废人,只道无知蠢 妇唯恐天下不乱,故意加油添醋,白猪都能说成黑狗,并不肯信,暗暗将长舌妇姓字 全记在心版上,哪天逮着机会,定要让她们后悔曾经咒过耿照!      至见他悽惨的模样,才知那些烂嚼舌根的怕还说得轻了,一颗心沉到谷底,没敢 再抱希望,一迳安慰自己:人活着、能吃饭说话,已很好啦,腿有些不方便,又有什 么……陡地鼻酸起来,思绪登时无以为继。      耿照唯恐她不信,支起膝盖,半蹲半跪,虽只单臂可恃,动作却甚是俐落,半点 儿不像被打得半死、只剩一口气的模样。「可活绷乱跳啦,你莫发愁,没事。」      黄缨喜不自胜,定了定神,不再拿斜眼瞟苏合薰,而是转身直面,向她点头致意 。「多谢你了,苏姑娘。他的腿……」声音忽地一咽,便未再说,红着眼眶展颜一笑 ,瞇眼道:「我一个乡下姑娘,不明事理,适才言语得罪之处,苏姑娘别同我计较。 多谢你救了他。」说得意诚,连苏合薰都无法故作冷漠,微微颔首,淡然说道:      「换作你,也会这么做的。」      黄缨望着她,忽有些明白过来,抹了抹眼角面颊,皱着微红的小巧鼻尖猛吸几下 ,飞快打理了泣容,瞇眼对耿照笑道:「非常时期,姑且让你占回便宜,下不为例。 」耿照苦笑道:「有这么痛的便宜,下回让给你好了,连下下回、下下下回都给你, 绝不同你争抢。」黄缨连呸几声,大骂他无有良心。      耿照见她乔装改扮,到处乱跑,料想以姥姥神通广大,定有明哲保身之法,竟连 黄缨也未陷于敌手,于反制鬼先生、驱除狐异门一事上,堪称天降奇兵,胜师百万, 抑着兴奋之情,殷切相询:      「姥姥她老人家呢?你们避于何处,才逃过了黑蜘蛛的搜捕?幼玉姑娘可有随之 撤离?」料想祸起仓促,他与苏合薰都不在北山石窟,姥姥等若孤身面对入侵的外敌 ,黄缨好手好脚、意识清醒,逃亡时不算负累,仍在休养中的盈幼玉,就未必有这等 运气了。      岂料黄缨摇摇头,没好气道:「别提啦,通通给捉了去,目前被软禁在天宫之内 ,我约略知道在哪,还没找到机会混进去;便混了进去,也不知该说什么。那老虔… …姥姥若有法子,也不致落入黑蜘蛛之手,便即问她,恐怕也还是一样。」      耿照与苏合薰面面相觑,片刻才忍不住问:「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黄缨可得意了。「那晚黑蜘蛛进北山石窟来搜人时,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 人在我耳边吹气……」耿照愕然道:「吹气?是……是用嘴么?」实难想像神秘的黑 蜘蛛会有这等无聊轻佻之举,怎么想都像黄缨自己做的多些。      「你别打岔!还想不想听啊?」黄缨瞪他一眼,神秘兮兮道:「那人在我耳边吹 气,笑道:『还睡?你大祸临头啦。』我一听就醒了,抬头却什么也没瞧见,忽然门 无声无息地打开,一堆黑衣人像影子一样流了进来,我吓得跳下床,本想钻进床铺底 ,谁知那些黑蜘蛛像中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也不动,瞪大眼睛瞧我。」      「……然后呢?」耿照趁她停下来喘口气时,赶紧插口。      「然后我就走了出去。」黄缨本想大肆渲染,被他一催,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吹 的,当晚何以如此,连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由气馁,挥掌道:「反正就是这样 啦。黑蜘蛛不知怎的,要不是没看见我似的,便见了也当作没见,我在石窟山道里转 得几转,即入谷中。」      北山石窟的联外秘道,其弯绕复杂的程度,比之禁道亦不遑多让,耿照随苏合薰 离开时亲身走过一回,若非有领路使者引导,实无自行走出的把握,决计不是黄缨说 得这般轻巧。考虑到她没有说谎骗人的必要,只能认为事有蹊跷,断不能以巧合目之 。      耿照沉思片刻,正色道:「阿缨,我这儿你不必担心,你有机会瞧瞧姥姥与幼玉 姑娘去,但切记不能冒险,凡事以保身为要;若有余力,则打听二掌院的情况,我料 鬼先生有求于她,应不致太过留难,只是仍挂心得紧。待我打通一处关窍,恢复了受 伤的右手,便去接你们出谷。」      黄缨本是千般不愿,听他说连右手都能复原,又不禁眉花眼笑,点头道:「好罢 ,那我去啦。明儿再想法子混进来,给你送饭。」翻起兜帽,依依不舍边走边回头, 半晌终于钻进山洞,小小的背影这才没于幽影,消失无踪。      苏合薰一直在思考她的话语,待人走远了,本欲开口,转头见耿照浓眉微蹙,锐 利的眸光紧盯着洞口不放,半天都回不了神,忍不住轻哼一声,蹙眉道:「这你也放 不下,心上不嫌挤轧么?」耿照微微一怔,转头道:      「什么?」      苏合薰却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说:「明明心里最挂念的,就是你的染姑娘,为什 么故意放到最后才说?还道『不致太过留难』什么……哼,满口子谎话。」      耿照听是这事,放下心来,兀自凝眸睇着山洞那厢,苦笑:「苏姑娘,你不瞭解 阿缨。要露出一点关心二掌院的风声,一有机会她便冒险了,我实不乐见。此时此刻 ,还是以她安全为要。」      苏合薰倒未穷追猛打,静默片刻,才道:「恢复右手什么的,也是骗人吧?」      「反正我前科累累,已骗一桩,再骗无妨。」笑容一敛,正色道:      「苏姑娘,山洞另一头的入口处,应该安排了守卫罢?」      苏合薰心头微凛。「平日是没有,但『望天葬』囚得有人时,料想是该有守卫的 。」自她晓事以来,「望天葬」三字极罕出现在人们口耳之间,此间说是禁地,其实 更像荒地,崖上之风是能将人刮入地热谷底的,洞外的铁栅长年以锁炼闭起,禁止教 下接近,的确没有固定轮戍之必要。      「以阿缨的武功,决计不能打倒守卫,更别说悄无声息潜入此间。」耿照面色凝 重,左手抚着下颔,凝神细思。苏合薰想了想:「……依你之意,是他故意放她进来 ,一探你之虚实?」      耿照一下便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道:「没必要。鬼先生全盘胜利,要对付我 等,有更省事方便的法子,毋须如此费心。况且,阿缨在谷中是婢女的身份,并不起 眼,将线牵到她身上去,未免太过虚渺,也不够自然。你瞧,我们这不就动了疑心? 」      同样的使间之计,用在盈幼玉身上似乎更合情理,以盈幼玉的武功身份,让她自 以为钻了黑蜘蛛的空子,在谷中密谋渗透伺机反攻,怎么说都强过了一介洗浴房的丫 头。况且,纵使黄缨在北山石窟内遭黑蜘蛛捕获,只能认为是姥姥或盈幼玉的下人, 除非鬼先生未卜先知,怎么也连不到耿照身上。      苏合薰非拘泥面皮的性子,遇错即认,坦然点头。「这的确是不合情理,我想笨 了。你觉得呢?」      耿照抬起头,眸光转锐。「你有没听过『狐假虎威』的故事?狐狸走在老虎前头 ,老虎见所经处百兽辟易,无不让出道来,以为狐狸才是万兽之王,吓得仓皇逃离, 殊不知野兽是惧怕走在狐狸身后的自己,与狐狸自身半点关系也无。阿缨的情况,或 许恰恰反了过来,狐狸并不知道自己身后跟了头老虎。」      苏合薰陡地会意,柳眉紧蹙,凛然道:「你的意思是——」      「阿缨背后,另有高人。是那人救她,黑蜘蛛见了,亦未敢轻举妄动,只能视若 无睹。那人知道阿缨要潜入『望天葬』,先一步替她料理了守卫,她才能大马金刀进 来。」      苏合薰闻言,眉头蹙得更深。「那人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两个问题耿照也毫无头绪,自不能答。他想的是另一件事。      「你记不记得冷鑪谷被攻破那晚,鬼先生突然出现在禁道时,黑蜘蛛倒戈的情况 ?你不觉得以黑蜘蛛听命之甚,鬼先生的法子其实很笨很多余?布好计画猝然发动, 全面攻占冷鑪谷,不是比同我们瞎打一气俐落得多?胜券在握,又何必舍近求远?」      至此,苏合薰已跟不上他的思考速度,却未如往常般蹙眉,反抿着一抹似笑非笑 的唇勾,略微侧首,饶富兴味地等他说下去;虽未接口,认真凝眸的模样却令人微感 晕眩。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哪怕再荒谬无稽的推论,都能得到率然出口的勇气。      「鬼先生操控黑蜘蛛的方式,可能出人意表地原始,或为暗号,不然便是信物之 类,须得当场亮出,才能让她们服从。是故,冷鑪谷不得不由谷外之人占领,不能直 接对黑蜘蛛下达天罗香易帜的命令;没有他在,黑蜘蛛便毋须理会其号令,又或者… …须以其他持令之人的号令为先。」      苏合薰眼睛一亮,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我在想,持有那暗语或信物的,也许不止鬼先生一人。」耿照定定地望着眸光 烁亮、恍然而悟的秀丽女郎,低道:「那个出手救了阿缨、此刻正于谷中暗行的神秘 人,同样掌握了号令黑蜘蛛之法!」              ◇    ◇    ◇            自从当众受辱的恐怖夜晚之后,转眼已过数日。孟庭殊一直被安置在天宫顶层的 广间,鬼先生给她安排了六名仆妇婢女贴身伺候,这些人当日都不在麻福施暴的现场 ,拨了来孟庭殊房里,吃住起居都在顶层,并未与其他下人混杂,并不知道姑娘身上 发生了什么事,看待孟庭殊的眼光一如既往,仍当她是高高在上的代使、教门的精英 ,一般的尽心服侍。      连当晚帮她洗净一身狼籍、涂药敷创的,都是另一批陌生的婢仆,翌日孟庭殊便 没再见过那些人,彷彿与那段不堪回首的污秽记忆一同埋葬了似的。亏得如此,她才 未在自厌自弃、自我否定的杂识中崩溃,身心得以慢慢复原。      用过午膳,仆妇揭窗撑起,凉风徐徐,已无残冬之寒峭,甚是舒心。孟庭殊靠着 软枕,斜卧在窗边的黄花梨木美人榻上,晒着温暖的太阳,忽觉纵在昔日也无这般待 遇;便当上护法或长老首席,日子不过就是这样。      半琴天宫顶层一向是门主专用,她还不曾上来过,据说雪艳青常于此间演练枪杖 ,本是空荡一片,只摆着更衣用的屏风之类;此际堆满房间的名贵家生,不用问也知 道是谁的安排,应搬自门主、乃至姥姥的起居处,其精致华丽的程度,连幼玉房里的 亦多有不及。      不知不觉间,孟庭殊在和煦的暖阳春风里睡着了,梦里罕见地未再出现那丑陋恶 心的施暴禽兽,连日来笼罩心头的乌云似正消淡……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身子一动, 感觉一物自肩颈滑落,睁开眼睛,赫见是原本搁在床头的一袭外衫,为她披上衣物的 俊朗男子正要回座,见她醒来,歉然微笑:      「我本来以为动作够轻啦,没想还是惊动了代使。」      孟庭殊坐起身来,一时间却不知该不该行礼;便想开口应答,依旧吐不出「门主 」二字。从征服者的立场看,鬼先生对她可说是礼遇已极,虽说含有代替部属补过的 意思,按冷鑪谷此际状况,孟庭殊也没有硬着脖颈与鬼先生蛮干到底的筹码,软硬皆 失,还谈什么脸面尊严?      幸好鬼先生举起手掌,示意她毋须多礼,免除了称呼叩拜上的尴尬,孟庭殊虽不 认同他侵占教门的恶行,亦不免多生出几分好感。「……代使的身子好些了?」他坐 上一只雕花绣墩,翻过桌顶的薄胎瓷杯,随手点了清茶,便如闲话家常般,气氛温煦 宜人。      孟庭殊不喜欢被这么问。这只不过是不断地提醒她曾发生在身上的惨痛记忆罢了 ,落手再怎么轻巧,终究是揭了伤疤。但这人自在的模样她并不讨厌,只点了点头, 低低应了一声。      鬼先生也不生气,怡然道:「大错已然铸下,我纵使杀了麻福、惩治了采茵,也 不能还代使一副清白无瑕的纯阴功体。然世上武境,殊途同归,便在《天罗经》中, 亦还有绝学无数,择一精研,未必不能登上极顶,傲视寰宇。依我之见,代使此际所 缺,非是纯阴之身,而是一处寄托。」      孟庭殊心思机敏,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苍白的面颊微泛潮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 应。天罗香之人多半没什么婚娶的念想,层级高的教门菁英因腹婴功阴丹之故,更视 男子为采补炉鼎,如同双修一道中男子一贯轻视女子,只当作是提升己身境界之用, 不过一助具耳;平等以道侣待之的,其实少之又少。      孟庭殊虽对自己的姿色颇有几分信心,却没天真到以为鬼先生真看上了她,转念 一想,暗自沉吟:「莫非……他想藉着娶我,来笼络教门中人?」林采茵当夜在大堂 上的表现,可说寒了一众教使之心,让她这样的女人立于座畔,怕鬼先生这自封的「 天罗香之主」也做不长;善待自己、乃至娶她为妻以示负责,的确是收拾人心的一条 捷径。      她一向决绝果断,现今之势,要想靠武力收复冷鑪谷,不啻痴人说梦,鬼先生虽 非正统,若真有一统七玄之心,早晚也要对上的,若能依着他取得有利的地位,确保 教门香火不绝,他日无论是乘弱复兴,甚至取彼而代,好过今日玉碎崑岗,片瓦不存 。      「门……门主之意,」她定了定神,垂着纤细的雪颈,细声细气道:「请恕我不 能明白。请门主明示。」      鬼先生并不知道她是忍着何等的羞耻自厌,才吐出「门主」这个称谓来,对终于 从少女口里获得承认,似是十分满意,笑道:「孟代使,古人说:『丝萝不得独生, 愿托乔木。』女子总要跟对了人,才有幸福可言。不知代使以为然否?」      孟庭殊心想:「果然如此。」忍不住环报双臂,似觉周身冰冷,连透窗而入的午 后骄阳都无法稍稍带来暖意。      然而良机稍纵即逝,她已失去一跃成为高手的纯阴之体,下一根浮草尚不知在何 处,虽一想到要同男子肢接,便难以抑制地恶心头晕起来,遑论合卺圆房,料想鬼先 生也非心怀眷爱贪恋美色,不过收买人心罢了,应不致强要她的身子……说不定,还 嫌她已非清白,心中厌弃……      少女抑着蓦然涌起的自伤与苦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极力装出害羞的模样,轻 道:「……全凭门主安排。」料想鬼先生若有亲暱之举,须得尽力忍耐,以免惹他不 快。鬼先生闻言抚掌,怡然笑道:「我便知代使极识大体,一点就通。」振袍起身, 朗声道:「进来罢。」      咿呀一响,门扉应声两分,一条锦袍玉带的高瘦人影立于槛外,双手负后,浓眉 压眼、唇薄面青,正是金环谷四大高手之一的「云龙十三」诸凤琦。孟庭殊还未反应 过来,却见鬼先生微微一笑,向外走去,与跨入门槛的青白瘦汉交错而过,扬手道:      「当日大堂一见,凤爷从此害了相思病,对代使念念不忘,说什么也要一亲芳泽 。代使花朵般的人儿,千万要将这根『乔木』服侍好了,日后在冷鑪谷中,方有立足 之地啊!」      镂花门扉掩上,将少女淒惶的尖叫哭喊、撕衣裂帛的脆响,以及乒乒乓乓的几凳 掀倒声隔绝起来,当中似还夹杂着几下击肉劲响,却不知打得是头脸臀股,抑或其他 部位。鬼先生哼着小曲儿,推开邻室房门,赫见袅袅薰香之间,姥姥正盘膝坐于琴几 后的蒲团上,房中应有监听的秘孔之类,隔壁孟庭殊悲惨的哭喊呻吟听得清清楚楚, 连针砭之间的淫水滋响亦像近在耳畔,比亲眼见得还要明白。      姥姥双目低垂,似是入定一般,丝毫不为所动,倒是一旁榻上的盈幼玉坐起身来 ,撮紧的双拳彷彿要将盖在身上的锦被揉碎,若手边有柄长剑,便要上前与他拼命。      鬼先生视若无睹,啧啧两声,冲姥姥竖起了大拇指。「长老好硬的心肠。一手调 教出来的乖巧女孩儿惨遭蹂躏,犹能观心内视,反照空明,乾脆抚琴一曲,给她们助 助兴罢。」      蚳狩云淡淡一笑。「你是胜利者,想怎的便怎的,天经地义,有甚好说?但要做 天罗香的主人,此举却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看来你在北山石窟内所说,不过夸夸 其谈,我未驳你,阁下却自打了嘴巴,委实憾甚。」      「是了,当夜咱们谈到天罗香的主人。」      鬼先生故作恍然,拉了绣墩坐下,专对琴几后的华服老妇,背门大剌剌地卖给了 盈幼玉,浑没将她放在眼里。      「长老受先代门主『喜欲夫人』薄雁君遗命,将接那猎户的后人入谷,从小养在 北山石窟,深居简出,却把满谷青春少艾,当成他一个人的药罐子来养,阴功大成之 日,便要悉数将功力捐给他,以成就一代绝顶高手……可惜天算不如人算,这点想头 ,却教你那蘅青姑娘给坏了,是不是?」      当他被蘅儿所杀时,蚳狩云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好不容易露出的一丝曙光 ,转头又被绝望所吞噬。      为了强化天功,她们奉薄雁君之命,将遗体之血炼成药丸,肌束制成肉脯,骨头 则磨成粉末;连不能食用的毛发都烧制成薰香,一点不剩地给了那孩子,活化他那得 自枯泽血蛁的特异血脉……去哪里再找一对,花几十年光阴,在肉身内以真气孕成, 再把服食者制成丹药,给另一人吃下肚里?      为求出路,蚳狩云只好将原本预备给门主吸功的雪艳青扶正,并钻研修改「天罗 采心诀」,易采补法门为在男子丹田内培养阴丹、以便日后收成的左道异法,天罗香 遂成今日之模样。      「蚳长老,」当夜,鬼先生难得收起轻佻的口吻,露出认真的表情,一本正经道 :「不如……我来做天罗香的门主,你觉得怎样?狐异门的人入主天罗香半琴天宫, 长老自难接受,但我若将七玄统合起来,如玄字部、定字部皆是天罗香的一部份,由 我坐上教门大位,为长老实现心愿,将《天罗经》发扬光大,光耀前贤,岂不甚好? 」      蚳狩云初见七玄大会的请柬时,便断定是野心家藉故生事,无论所图为何,不过 借刀杀人而已,非但无益于七玄,恐是有意害之。然而此际,她才突然发现:这或许 是胤丹书的儿子自现身以来,说过最真诚的一段话,就算出自野心算计,「七玄合一 」却是他此刻……不!兴许是他一生当中,最初、也是最重要的目标。      (他是认真的。)      ——虽然扬弃了你父亲贯彻一生的磊落姿态,毕竟还是继承了他那未竟的梦想吗 ,年轻而高傲的狐狸?      蚳狩云低垂眼帘,似笑非笑,又回复往常的气定神闲,若非碍于眼前的荒谬景况 ,怕便要手按琴弦,轻拨几声铮錝。「胜者为王。你想怎的,我便怎的,刀俎之上, 任人鱼肉,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你要做门主,此刻便是门主了,毋须问任何人。」      「长老言重了。」鬼先生仍是盯着老妇人,目光毫不放松。      「问题是……」蚳狩云慵懒抬眸,淡然一笑。「你知天罗香之主,都要做些什么 ?」      鬼先生听她表态,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微笑道:「长老还请拭目,瞧 瞧我知不知晓。」蚳狩云点了点头:「我会好好期待。」      「第二件事,」鬼先生打蛇随棍上。「我想问长老要一样东西。」      「你要什么?」      「记载着冷鑪谷内所有暗格、通道、秘密房间的手札。」      「你已有了黑蜘蛛……」这点是蚳狩云唯一不明、也清楚知道对方决计不会透露 的关窍,索性省了无聊啄问,从男子言谈间不经意露出的线索推敲,或许省事得多。 「这谷里对你来说,应无『秘密』二字。秘门也好,密道也罢,找到我这儿来问,也 不知羞辱了谁?」      鬼先生哈哈一笑。「长老这话,于旁人的是道理,须瞒不过天罗香之主。这么说 罢……」转过一双精锐星眸,眸底却无笑意,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唇而出,一点儿都 不像在说笑。      「……龙皇祭殿,位在何处?」            蚳狩云回过神来。冷鑪可陷、教门可灭,只消传承不断,天罗香一脉便能永存世 间;与敌俱亡,恐怕非是历代前贤所乐见。当晚,她便爽快将录有谷中各处古纪机关 的秘册交给了鬼先生,怎知他翻烂古本,竟未找出半点蛛丝马迹,料想蚳狩云有意隐 瞒,方有今日孟庭殊二度受辱事。      「长老明鑑,我这人心很软的,事事留有余地,并不是什么坏人。」      他说得诚恳,彷彿连自己都不怀疑。「邻室这位孟代使阴错阳差,被我手下人破 了身子,阴丹折损,于长老已然无用。我们这是示范一下,长老若还执迷不悟,坚不 吐实,我便将内四部诸位教使姐姐,一个一个拉进房里,敦请长老鑑赏春光;只消折 损过半,天罗香就算完啦,哪怕我立时撤出冷鑪谷,将半琴天宫交还长老,教门从此 一蹶不振,休说亡于外敌,恐怕连存续都有问题。」说着转头一笑,悠然道:      「我听说盈代使是长老的高足,锐意栽培,寄望甚深……不如,就从她开始好了 ?另一位被长老派去黑蜘蛛处卧底的苏姑娘,此际亦在我手中,可是一位标致的冰山 美人呀,若将这两位来个双飞,我手下的豪杰怕是人人争先,此间扰攘堪比街市,长 老要好生思量。」      盈幼玉面色煞白,正欲发话,被姥姥抬眸一睨,只得咬牙吞落。      「在我看来,最大的问题……」蚳狩云低垂眼帘,好整以暇地开口,模样倒有几 分像是在抚琴。「是我无从判断,你哪句话是真心,哪句又是虚与委蛇,随口应付; 于你,最大的问题,是你自己得先把这个想明白。」      鬼先生一挑剑眉,神情饶富况味。「请长老教诲。」      「欲掩形容,黑巾覆面也就是了。」蚳狩云悠然道:      「你舍覆面巾不用,足见想走到白日之下,以真面目示人,一统七玄、为天罗香 之主的说法应不是假;然而易容成胤丹书的模样,代表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亦觉厌弃 ,配不上这个正统,不假父亲之形象,实无出手服众的理由,遑论把握。      「问题是皇者霸业,起乎一心。你心无定见,没有『当如是』、『可代之』的雄 心,便有霸者的实力,终究难以称皇,乃至建功立业,皆是黄粱。」      面上抹有易容油彩,鬼先生真正的表情藏在膏脂堆垫之下,并不轻易显露,片刻 才耸肩一笑,怡然道:「长老毕竟是承认了我有霸者的实力,倒也不算太糟。」      「用这种法子……」蚳狩云没理他的插科打诨,一指邻室,正色道:「你或能宰 制集恶道、五帝窟、天罗香,乃至今日的狐异门,但你永远做不了胤丹书。在他之前 我们便是这样做,谁也没能成为他。」      鬼先生笑面倏沉,进门以来头一次显出怒容,阴恻恻道:「所以他死了。」      「却比每一个还活着的人,无限接近『七玄之主』宝座。」姥姥抬起眼,射来两 道锋锐视线,沉声道:「无此胆魄,你可回去当你的狐异门之主,继续干些卑鄙龌龊 、鼠窃狗偷的勾当,莫再提『一统七玄』四字,辱没你的父亲!英雄豪杰,不是忒好 当的,况乎帝皇?」      一旁,盈幼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要穴被制、无法动武的姥姥明明手无缚鸡之 力,较之寻常妇人还多有不如,这短短几句间的气场却压倒了眼前的恶人,本以为鬼 先生恼羞成怒,怕要翻脸,谁知姥姥不容对方反应过来,慢条斯理续道:      「自我入得冷鑪谷,没听说有什么『龙皇祭殿』,你说是从贵门秘阁所藏的古书 中得知,也只是一面之辞,兴许是你骗我,没准是冒称古人的书主骗了你,此说纯属 子虚。你问我要一处不存在的地方,难不成也要我骗你?」      鬼先生恢复冷静,一派轻松,耸肩笑道:「真真假假,总要试了才知道。在我放 弃以前,只好继续委屈内四部的姐姐们啦。」蚳狩云面上淡淡的没甚表情,似乎并不 在意。      「我个人是比较喜欢肌肤白皙的美女——」      他转头对着榻上的盈幼玉竖掌抵额,歉然道:      「不好意思啊盈姑娘,不是针对你。我看下一个就苏合薰好了。长老若还寄望与 她一道的耿照耿典卫出来搅局,好混水摸鱼的话,趁早死了心,他俩一并被我擒住, 囚于『望天葬』,就算没拿苏姑娘给诸位弟兄开荤,本也撑不了几日。这么一想,我 也算做了件好事,让她在死前乐一乐,人生少点遗憾。」      「……恶徒!」盈幼玉忍不住低声斥骂,眥目欲裂,衬与邻室哀婉衰弱的悲鸣呻 吟,倍显淒绝。      蚳狩云默然片刻,忽地一笑。      「假若真有这龙皇祭殿好了。我既不知道,黑蜘蛛也不知道……如此,你还不能 知道么?连这点也想不明白,恐怕我得收回前言了,其实你并没有霸者的实力,起码 脑子是没有的。」      鬼先生微怔,蓦地睁大眼睛,猛然击掌:「……正是如此!」泼喇一响振袍起身 ,抱拳揖道:「多谢长老指点!」蚳狩云淡道:「你有工夫威胁我,不如让我瞧瞧你 这新任的天罗香之主,究竟知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有益于教门。我还在等着看。」 鬼先生微一停步,并未接口,倏又转身掠出。      「姥姥!庭殊她……」盈幼玉捱不住了,急切回头,却听蚳狩云冷冷接口:      「你顾得上她么?若教那廝知道你也失了纯阴之体,下个便到你了。他以教门新 主自居,断不肯轻易浪费宝贵的阴功宿体,拿破身的做做样子吓唬人。你急着投身虎 口么?」盈幼玉不敢再说,咬牙低头,两只小手绞扭锦被,恨不得刺破鼓膜,不用继 续隔着墙板,聆听孟庭殊的悲惨遭遇。      姥姥定了定神,换过一副温柔神气,和声道:「玉儿,你过来。」盈幼玉依言揭 被落床,娇小玲珑、线条细致的光裸赤足趿着软绸便鞋,一路扶靠几案,步履蹒跚地 来到琴几旁。      她是被移囚至此后才苏醒的,要穴被封,终日躺卧于榻,起身行走原是十分困难 。蚳狩云命她四肢着地,翘着浑圆紧致的小屁股,如牝犬般趴在蒲团上,双掌分按她 腹间尾闾,微微用力,盈幼玉忽觉丹田里涌出一股热水似的熨贴暖流,那种感觉,就 像……就像被那貂猪满满地射了一膣,身子里又麻又热又胀,彷彿被滚烫的浆液汩上 了天,快美难言。      翘臀趴卧的姿态本就极为羞人,这下绮念陡生,顿时不可收拾,盈幼玉娇躯微颤 ,腿心里尿意忽涌,一缕稀淡清澄的薄浆已被轻歙的黏闭花唇挤出,沿着光滑的大腿 内侧一路蜿蜒,淌至膝间。      她除贴身小衣,仅着一件薄纱睡褛,这香艳淫靡的一幕自逃不过姥姥法眼,盈幼 玉又羞又窘,又怕被姥姥责备,复杂的情思交错下,竟隐有一丝难言的快感,蜜色的 细嫩小脸烘热如蒸,闭目欲死,一句话也不敢说。      姥姥却未见责,温柔抚着她肌肉结实的平坦小腹,喃喃道:「这可是千金不换的 珍宝,你要抱着如死一般的决心拼命守护,保住教门的希望,明白么?」盈幼玉羞不 可抑,片刻才会过意来,姥姥所指非是她的身子贞操,而是藏在丹田里的这股奇异暖 流。这异象平时不轻易显现,连鬼先生度入真气试探,也丝毫不生反应,似只有姥姥 的手法能激得它与之呼应,彷彿在抵抗外侵的力量。      (这是……这是他给我的么?谷中变乱,他……到哪儿去了?是否平安?)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试图驱散心底依依,告诉自己貂猪并不是人,不过牲口罢了 。人,怎能老挂记着盘中飧食,也当它们是人一般的对待?真是太丢脸也太荒唐啦。 听姥姥语罢,赶紧应道:「嗯,知道了。姥姥……指点了他什么?冷鑪谷中,真有这 处龙皇祭殿么?」      蚳狩云默然良久,才叹了口气。      「我若知有这么个地方,早已将它掘了出来。教门多年来武力不兴,什么法子咱 们都试过啦,若有龙皇建造的遗迹在此,岂能不一探究竟?只盼天祐我七玄,莫教他 先找将出来才好。」              ◇    ◇    ◇            苏合薰袖管内的布合处,缝入一根极细的银针,她将线头拆开,取针验过食水无 毒,与耿照狼吞虎咽、风卷云残,将食物扫了个清光。「我的确小看你啦,苏姑娘。 」耿照忍不住冲她竖起大拇指。「我所识女子之中,你是最能吃的。」      苏合薰正以一小块撕自衣角的布片轻按嘴角,眸光倏锐,隐透杀机。      「你暗示我胖么?」      「……你是从哪里听出这种关连的?」      两人把握时间扫光食物,盖因午后的硫磺风暴转眼即至。待大风平息,摇晃的铁 笼渐止,耿照挥散白雾,取出长布索——以他二人的腰带撕成数条接起,末端系着苏 合薰的小银盒——伸出铁槛甩动几圈,觑准角柱一抛,匡的一声砸在转轮上方尺许, 自是什么也没发生。      左手本非他惯使,投绳更是门精深技艺,耿照于暗器、软兵等均未涉猎,便是双 手齐施,抛之不中也是天经地义。他连试几次皆不成功,一旁苏合薰轻道:「我来罢 。」      耿照有些气馁,正欲将布索递去,蓦听苏合薰道:「……但我也要一起下去,你 休想留我在这里。」      让林采茵准备牛肉鸡蛋,是为补充攀爬崖壁时所耗的体力。耿照无意待在笼中等 死,思前想后,崖底水潭和那高悬的出水口,说不定是脱离此间的机会;上回不及查 个仔细,既有把握爬回望天葬来,说什么也要再下去一回。      苏合薰体力负荷不了,耿照想尽办法说服她留在笼里,看来是一场白忙。他左掌 一缩,苦口婆心劝解:「苏姑娘,万一我也气力不继,咱们就别想上来啦。你在此帮 忙盯着,我去去就回。」      苏合薰冷冷道:「没我帮忙,你想再下去一回,机会同天打雷劈差不多。还是你 要继续试试运气?」      耿照突然有点理解林采茵。若他俩从小一块长大,听她这样说话听上十年,或许 也会想杀了她罢?世间仇隙非无由啊!莫可奈何,一股脑儿将东西塞了给她,咕哝道 :「那好,换你试试运——」      「喀搭」一声轻响,布索绕着转轮飞旋几匝,小银盒撞在柱上,牢牢缠住了轮轴 。耿照的下巴差点摔出笼槛:你这也太快了吧?起码喊声「留神来」之类……忽见苏 合薰回眸一笑:「闭上嘴,别咬了舌头。」猛拽引索,笼底活门翻开,耿照连喊都没 喊,便即坠入雾中。      她拉着布索悬在半空,修长的娇躯轻荡着,俐落地并拢双腿,看准耿照跌穿的雾 顶窟窿,松手一跃而下!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发表于 2014-3-13 00:32 妖刀记(159) ————————————————————————————————————— 【第百五九折 谁应念我,付君完璧】      耿照骨碌碌地喝了几口酸泉,上岸时衣裤布靴都吃饱了水,无比笨重,爬得十分 狼狈。依原本所想,他应将靴子和绝大多数的衣物缚于笼槛,一来便于攀爬,二来回 到笼中时也不用就湿衣上身。谁知苏合薰猝然间启动机关,所有设想都成了泡影。      他除下靴子,盘膝运功,功力尽复的碧火真气搬运数周天,全身毛孔透出氤氲白 雾,要不多时衣裤已乾。此举倒非专为烘乾,而是自腹中食物提取元气,寻常人要一 二时辰才能消化完毕,转化为行走坐卧之所需,以碧火功为之,不过就是盏茶工夫。      耿照睁开眼睛,发现苏合薰的衫裙全披挂在自己身上,她浑身上下仅余那件缀着 红边的黑绸肚兜,由背影望去白皙一片,腰臀起伏动人,几近全裸,两条长腿伸进水 里,百无聊赖地踢动着,双手轮流将一把把湿发拧乾。      「你好啦?真快。」      她拎了件穿在外衫里的月白中衣裹身,仅至腹间的衣摆下露出两条浑圆修长的腿 子,衬与腿心一撮乌黑卷曲的稀疏纤茸,益显得肌莹如雪,竟比中衣更白。「你这门 内功好生厉害,连烘衣也使得。」      耿照哭笑不得,不好伸手迳取她衣物,只得端坐如菩萨,认命地给女郎充当衣架 。      苏合薰信手拈下褌裤,试了试乾爽程度,神情极是满意;还未开口,耿照黑脸顿 沉:「我不想听到关于烘乾衣物的任何事。连赞美也一样。」她遗憾似的蹙了蹙眉, 背转身去翘起两瓣绵股,弯腰窸窣一阵,着好衣裤鞋袜。      「……是真的很方便啊!」      「你不说出来很难受么?」      今时不比昨日,两人吃喝已毕、身心俱足,昨夜又在笼中尽量休息,加上前度攀 爬所累积的经验,欲抵出水口毫无阻碍。耿照环视结满乳黄结晶的甬道,试图刮去表 层积磺,还原本来壁面,缺了称手的工具成效不彰,只好断去此念。      不断流出酸泉的水栅如苏合薰所说,几无鏽蚀,恐非寻常镔铁所造。      「此地是给人进出的,」耿照一指两人立身处。「否则毋须做成『凹』字型剖面 的引道结构,刻意留下两侧高岸,还铺了青砖。这面墙后另有玄机,此间定有开启墙 面的装置。」伸出左掌,在凝满硫磺的墙上四处掀按,找寻机括。      苏合薰也没闲着,轻轻巧巧跳过水面,在对岸的墙底如法炮制。      未几,忽听「喀」的一响,她将一块并掌大小的墙砖推陷寸许,滑动的感觉虽略 有迟滞,该是机关经年未启所致。墙后传来「喀搭搭」的一阵机括密响,却什么也没 发生。      耿照跃了过来,仔细观察墙砖周围的痕迹,蹙眉道:「能否再推入些?要开启这 么大的砖石闸门,以此处机括内陷的程度,似有些勉强。」苏合薰双手用力,仍丝纹 不动,摇了摇头:「兴许是我气力不够。」撤了手掌,侧身让出位置。      她移开柔荑之后,陷下的墙砖并未滑出,墙后悄静静的一片,已无机簧转动的声 响。耿照单掌抵住,运功推去,墙砖稳若磐石,一丝松动也无。      他昨儿攀爬峭壁时激发潜力,复以得自虎帅遗刻之启发,使碧火真气与鼎天剑脉 脱出禁制,不仅顺利恢复运转,更隐隐有境界提升之感——      那种微妙的感觉无比玄奥。周身力量充盈,然而却十分稳定,运使真力之际,似 能预知动作须使劲若干,便是恰到好处;出手一试,果然如此,晓畅一如流水行云。      无论笼中投索,抑或攀爬岩壁,尽皆如此。他未练过圈绳,每一掷却能准确无误 地投在转轮之上,只是缺了经验和手法诀窍——世上毕竟有须千锤百炼、日积月累方 能获得的物事,此非神功机遇之所能致——单以准头及劲道论,任谁也看不出是头一 次投绳圈物。      他一按墙砖,心头便浮现灵感,明白催动四成功力,即能将之击毁;其反应之快 、估量之精准,犹如天谕,未及动念已然觉察,不禁自嘲:「问题是我没想毁掉这块 砖,我想开的是机关啊。」苏合薰扭过螓首,微蹙柳眉:「你说什么?」      耿照啼笑皆非,突然间,生出一股犀锐直觉,念头尚未浮现,身子已自行激发骊 珠奇力,畅旺的碧火真气稳稳压制化骊珠,将奇力导入坚不可摧的鼎天剑脉中。耿照 脐间大放光明,映亮了原本幽暗的引道,由左手掌心输出的奇力却细如丝缕,如水银 般渗入石上毛孔,透入墙中。      自得骊珠以来,耿照饱受失控的奇力所苦,虽屡屡得此珠救命,临阵被它倒打一 耙、以致生变的次数,也多得数不清了。如此际般精准控制奇力的滑顺快感,他简直 是连作梦都没想过,兴奋地睁大眼睛,感受力量蜿蜒而入,拨转齿轮、绞扭旋杆……      喀喇喇的机括转动声再度响起,越发越激烈,轰隆一震,中央引道的酸泉忽然断 流,震动却持续提升,底墙的硫磺被簌簌震落,从中两分。      墙后,两排罩着水精蚌壳似的壁灯接连亮起,不知火源来自何处,亦未见烧烟袅 燃,红炽灯芒映出一间宽阔石室,流水仍是居间穿过,中央有个八角池子,水底似有 什么物事,石室外却看不真切。      耿照依依不舍撤了奇力,这种「以无厚入有间」的精准驾驭难以言喻,恢恢乎其 于游刃必有余地,气力彷彿用之不竭。      石门打开之后,引道水面明显降低,看来此门是以水力推动,源头引之开启石门 ,少了活水补充,是以水面下降。若引道之水始终未升,代表维持石门开启的力量未 减,应不致断了去路。      耿照想起三奇谷的闸门亦采水力推动,运用之妙,更甚当世,果然两处遗迹必有 关连,纵非出自一人之手,亦一时之作。      两人并肩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石室底的墙面上,刻着一幅巨大的图腾,其 形如鲎、腹下八足,看来像是一只摊平的蜘蛛,偏偏底下拖了条剑锋般的长尾,模样 甚是狰狞。「这是……蜘蛛么?」耿照有些疑惑,一时难以确定,转头问苏合薰:「 天罗香所用旗帜,有这样的图形么?」      苏合薰摇了摇头,忍不住蹙眉。「我没见过。」      石室内无有任何家生,四壁却刻满怪异文字,耿照虽是一字不识,却觉异常眼熟 ,倏然间心弦触动,击掌道:「是了,这是天佛图字!」苏合薰微露诧色:「你也识 得天佛图字?」      耿照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脑袋。「这个『也』字恐怕不大合适。我在莲觉寺做 小和尚时,曾在一座古经楼见过,却没学过怎么辨读。」苏合薰「嗯」的一声微侧螓 首,上下打量他几眼,啧啧道:      「你的人生倒是挺多采多姿的,连和尚也做过。」      「……是我想多了,还是你真没有夸奖的意思?」      苏合薰在被送入禁道以前,曾随姥姥研习过两年,这种近乎失传的古文艰涩难读 ,连姥姥自己所识亦极有限,也不曾告诉她学来做甚,只说若在黑蜘蛛处见得此文, 无论大小精粗,尽量录下誊本送出;要是黑蜘蛛有传授之意,务必学习透彻。这是她 卧底禁道的首要任务之一。      「看来,黑蜘蛛手里有一样以天佛图字写就的物事,姥姥亟欲得之,却不便对你 明言。」耿照听她所言,沉吟再三,忽又问道:「那黑蜘蛛教了你么?」      苏合薰淡淡摇头。「我入禁道至今,未曾见过图字,也可能是她们并不信我。你 和染红霞去过的那间石室,便是我除禁道以外,唯一待过的地方。」不知为何,耿照 听得有些酸楚,唯恐牵动她的心事,笑笑岔开话题:      「那好,你表现的机会来啦。我普通字都认得不多,这图字于我直如天书,你且 看看,或许能找到离开的线索。」      苏合薰抚着墙上阴刻的图字,目光不住于四面石壁之间移转,片刻才喃喃道:「 有太多我不认得的图形……该说是大部分我都不认识。不过有个字似是关键……喏, 你瞧这个。」指着一枚拳头大小、形似蜘蛛的图样。      耿照看了几眼,忍不住道:「这个字……跟那边的图腾好像,分明是蜘蛛的模样 ,却拖了条蠍子也似的尾巴。」      苏合薰道:「我本也以为壁上的图腾,是古时教门的标记,代表蜘蛛,见了图字 才知全想错啦,这个图腾不是蜘蛛,而是枯泽血蛁。这枚图字在龙皇时代,就是『枯 泽血蛁』的意思。」      天佛图字与现今东洲通行文字不同,非是单音独体、一字一义,有时一枚图形能 表达相当复杂的意涵——这点明姑娘亦曾经对他说过。耿照始终认为,以明姑娘的聪 明才智,应能通晓此种神秘古文的,她既矢口否认,自也无质疑的必要。      「枯泽血蛁」云云,耿照略有耳闻,印象中与千年雪伏苓、万载何首乌差不了多 少,都是传得神而明之,但没人见过的物事。捕蛁一行,在东胜洲是相当神秘的团伙 ,多半以宗族为核心,怎么追踪蛁的踪迹、何以引蛁、如何抓捕,乃至该怎样服食, 都是传子不传女的大秘密,是宁死也不肯泄漏之事。      捕蛁人居无定所,整团人追逐蛁迹,出没于深山大泽;这个据说最初起源于东海 的神秘行当,如今已分散于天下五道,但传说中千年转赤的「血蛁」并不是谁都能捕 ,能得百岁以上的紫蛁,已足半生富贵;三十年以上的青蛁,则是富人延生续命的珍 品,比蔘药名贵得多。      流影城送呈平望都的贡单之上,曾出现过「西北天镜原六百岁金花紫蛁一对」这 种吓死人的不世奇珍,时人皆云昭信侯出手豪阔,举世无双,无怪乎圣眷之隆,亦是 宇内罕有。      耿照抚着墙上的蛁形图字,想趁机将这个字学起来,边记忆它的模样,一边问道 :「这字是『蛁』的意思呢,还是专指血蛁?其实我本想问你,这图形中哪个部分是 指『血』——」      苏合薰摇了摇头。      「姥姥说,这字指的是『枯泽血蛁』,乃是蛁中至高。蛁须历千年岁月,背甲才 能由紫转赤,称作『血蛁』;而三千年以上的血蛁,背甲由赤红转为赤金,色泽如火 焰般鲜烈,到得这时,这蛁一触地面,方圆数十里内生机尽绝,非吸够足以沈睡千年 的食养,绝不肯休眠,故称『枯泽血蛁』。」      耿照咋舌:「好霸道!这……简直是魔星了。世间真有这种东西么?」      「我也不知。」苏合薰耸肩。「但血蛁肯定有,我师祖婆婆吃过一对。她老人家 姓薄,讳上雁下君,人称『喜欲夫人』,是当时武林中公认的第一美人,至寿纪八十 有六归天时,看来不过四十许;死后遗体莹润,宛若生前,毋须药料亦不腐。姥姥亲 见,决计不假。」      她一眼即认出此字,盖因传授蚳狩云天佛图字的薄雁君,便是为了能再找出一对 千年血蛁,才费心钻研教门古籍,并将所得授与身边亲信,倚作光大宗门的终南捷径 。      壁刻除了文字,还有线条朴拙、描绘却颇为生动的壁画,线条间似本填有各色油 彩,然日久斑剥,如今只余轮廓。耿照不通天佛图字,百无聊赖,索性研究起壁画来 。      顶端第一幅壁画,绘着一只鸟笼,吊在悬崖边上,笼里囚的不是鸟,而是一头牛 。耿照想:「是了,这图绘的是『望天葬』。但不关人而关牛……却又是为了什么? 」      第二幅图则是笼底翻开,牛只挣扎掉落,底下重叠的数道水波纹上,浮着一只螃 蟹似的巨大怪物;第三幅图则毫无意外的,背着厚厚甲壳的八足蟹怪将那牛啃得剩下 一副牛骨架子,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牛首髑髅,模样甚是可喜,不知怎的却透着一股 怪异的森然。      毋须通晓天佛图字也能明白,那巨怪其实不是什么螃蟹,而是石壁图腾所代表的 「枯泽血蛁」。      耿照这辈子没见过一只活蛁,执敬司的老人倒爱吹嘘有福缘瞥见过当年贡品单上 那对紫蛁,说是「巴掌大小」,颇有不虚此生的得意。城中购来给独孤天威进补的青 蛁,据说没比蜗牛大上多少,相较之下,巴掌大的六百岁金花紫蛁可说是大得吓人了 。      这样的壳虫就算活到三千岁,也决计不能长成一头巨型蟹怪,耿照宁可相信图只 是表意,牛落到水潭里,精血就被传说中的枯泽血蛁吸乾了,只余枯骨。而第四幅图 又将画面拉回望天葬,两排披着连帽大氅的人站在悬崖上,似正望着空荡荡的鸟笼, 从身形看全是女子,前排的人形轮廓中还残留些许白垩,后排则涂上了石墨之类,看 得出是一身黑衣。      「这幅图旁边的字,我能看得懂。」苏合薰凑到他身边来,指着紧密环绕着壁画 的天佛图字。看来其他几面墙的解读不甚顺利,只有一进来的这面简单些,勉强拼凑 得出文义。      「图上说什么?」      「大意是说:无论黑祭子或白祭子,愿追随献祭而去、不老不死者,便能统领所 有的人。」苏合薰摸索着图字喃喃道:      「这段文字出乎意料的简单,像是某种谕令。天佛图字难读的不是字义,而是当 它们排列起来时,彼此之间所产生的对照牵引,会让文义变得非常复杂。姥姥说那时 代的人,似乎以此为美,像是诗韵修辞一般,只有上谕、誓言或法令一类,才会用最 简单的方式说,以免过于繁复,语焉不详。」      耿照抱胸沉吟。「『黑祭子』若指后头那排身穿黑衣的女子,倒有几分像是黑蜘 蛛……这么说来,天罗香的先人便是前头的那排『白祭子』了。似乎在古代,两边首 领是同一个啊。」      「要跟着献祭的牛一起跳下来才行。」苏合薰提醒他。「没被枯泽血蛁吃掉的话 ,便能统领天罗香和黑蜘蛛了。」      耿照笑道:「我们俩也行啊,跳下来又没死。快把壁画拓下来带出去,说不定黑 蜘蛛看了,立时跪满一地,奉你我为主,咱们最棘手的问题便解决啦。」见苏合薰抱 臂仰头,微微蹙眉,似是在思考什么,还道她较了真,拍拍她的肩膀:      「喂喂,说着玩的,你千万别当真啊!」      苏合薰摇摇头,正色道:「我是在想,这儿的刻文记载了枯泽血蛁之事,师祖婆 婆当年与一名捕蛁人少年,在冷鑪谷外意外获得一对血蛁……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 什么关连?」      「你们对血蛁如此瞭解,」耿照忽问:      「是因为师祖婆婆的缘故么?」      「嗯,姥姥是这么说的。」      「据我所知,『捕蛁人』是非常神秘、充满禁忌的一行,他们捕蛁卖蛁,却死都 不会泄漏蛁虫的丝毫细节。就算师祖婆婆嫁给了那名少年,成为捕蛁人的亲族之一, 那秘法连传女亦有不能,何况媳妇?你们对捕蛁的瞭解,却是从何而来?」      苏合薰没想过这个问题,微微一怔,侧首道:      「我不知道。我所知俱是姥姥传授,姥姥教过捕蛁的禁忌、服食之法等,吩咐不 能说与他人知晓。我猜……是师祖婆婆教她?」这么一来又绕回了老路,撞上耿照筑 起的那道疑墙。薄雁君非捕蛁团伙出身,是谁教了她这些?      「我认为,姥姥、乃至师祖婆婆所知,兴许来自教门的古籍也说不定。」耿照一 边思考,一边推敲:      「我有个大胆的猜想。倘若这间石室,从有冷鑪谷以来便已存在,墙上壁画乃古 时教门前贤所遗,那么『天罗香』的号记或许并非蜘蛛,而是血蛁。只是传承千百年 后,蛁这种壳虫益发稀罕,等闲难见,成了传说之物,血蛁的图腾才被误以为是蜘蛛 。」      苏合薰美眸圆瞠,忽想到了什么,指着壁上另一个天佛图字。      「这字指的是『祭子』,古籍中最是常见,似在古纪时,祭祀是普遍的活动,无 事不占,无有不祀。你瞧这图,像不像一个人捧着俎豆,匍匐前进?」      耿照一看果然有几分相似。苏合薰续道:「天佛图字意涵复杂,须参照前后文义 ,才能釐清。但这图注似是谕令一类,言简意赅,才翻作『祭子』。」      耿照会过意来。「所以……这个字也可以有别的意思?」      「手捧贮盛食物的器皿,除了祭祀外,亦可作喂食解。」苏合薰沉声道:      「因此白祭子与黑祭子,也能说是『白牧者』与『黑牧者』。若你的猜测是对的 ,她们便是牧养血蛁之人!」            解读天佛图字非是一时三刻能成,苏合薰被他的假设挑起兴致,埋头钻入壁刻的 小小天地间。所幸今日风暴已过,在明日林采茵遣人送来飧食前,「望天葬」应不致 有闲人进出,耿、苏二人留在石室中过夜,暂无泄漏行藏之虞。      况且比起槛栅镂空的鸟笼,此间仅一面进风,较悬崖之上温暖许多,复无晃摇扰 眠,要是还有一点治馋的熟牛肉条,直是人间天堂了。      酸泉流经处无有生机,水潭崖壁上莫说林树,连杂草青苔都没见,自无枯枝生火 。耿照取了些硫磺块碾碎,运起碧火神功一搓,不料燃起的却是气味刺鼻的青蓝焰, 而且燃烧速度甚快,难以烘烤取暖。      「你想吃鸡蛋,明儿就有了。」石室里苏合薰闻到异味,忍不住蹙起姣好的眉头 。「这味儿像是臭掉的鸡蛋,你难道分辨不出?」      「我在生火——」耿照没好气道。      「若是想烤衣服的话……」苏合薰好心提醒:      「你那门内功好用多啦。」      「不要再提烘衣服的事!」      幸好石室壁上的水精灯长燃不息,纵使天色渐暗,也不怕没了光源。他好不容易 放弃了生火取暖的傻念头,为打发时间,在石室里四处兜转,试试哪里还有暗门通道 之类,直到注意力转到石室中央的八角水池之上。      壁上的长明灯位置显然经过精心配置,所有的光照均有意无意避开了中央的水池 ,此际引道里的酸泉渐竭,高未盈尺,池子中心遂露出一方小小的八角祭台,上头嵌 着一块径长一尺、高约尺半,似水精非水精、似冰块非冰块的奇异嶙石来。      (这是……烟丝水精!)      与在三奇谷中之所见,这块半透明的嶙峋异石尺寸小得多,石内烟丝也更多更混 杂,似是当中裹着什么,隐隐见得一抹乌影,却因照明的角度刻意避开之故,细部难 以辨清,灰濛濛一团,比三奇谷那枚污浊得多。      耿照在池边观察片刻,把心一横,褪下靴袜卷起裤管,扑通一声跃入池中,没敢 伸手,左掌虚按脐间,一边留心骊珠有无异样。苏合薰回头见着,本欲随口揶揄两句 ,见他神情凝重,心头微凛:「你认得此物?」      「我也不敢肯定。」耿照犹豫片刻,抬头道:「苏姑娘,能否请你先出去一会儿 ,到外头避一避?我上回接触此物时,发生……发生过不好的事。」苏合薰望了他片 刻,点了点头:「好。」迳往硫磺甬道走去。      「……你不问我是为什么?」耿照有些诧异。      「你是为了保护我,对罢?」苏合薰头也不回,修长的背影优雅动人,说不出的 好看。「我猜你不是为自己。我信你。」      耿照不由一笑,绷紧的精神略见松缓,毋须赘言的心情实是爽人,彷彿天塌下来 都不怕,松了松左腕关节,不忘提醒她:「一会儿我若有什么异状,你千万别靠近, 离得越远越好,我自己能恢复的。」      「这点,你也只能信我的判断了。」苏合薰淡淡一笑,模样却认真。      耿照无奈摇头,不知怎的却不甚担心,暗提真气,将左掌按上水精。      什么也没发生。      静候半晌,他不免有些尴尬,暗暗催动碧火神功,往水精内度入真气,水精却未 如三奇谷瀑布圆宫的那枚般绽放光芒,更别提什么神识被吸入虚境,见得古纪时代的 影像画面。      耿照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无意间也将右掌按了上去——因手筋被断,伤口尚未 完全复原,碧火真气阻于腕间神门穴,再难寸进;原本留滞体内的吸功诸点,亦随昨 日那一记「落羽天式」所生之新力,绝大部分转化为陷地为坑的破坏能量,只余一抹 余劲在碧火真气阻绝处,对运动右腕无甚帮助。      真是难看的垂死挣扎啊!他忍不住泛起一丝苦笑,回头道:「苏姑娘,看来是我 想错啦,这石头不是我以前见过的那——」苏合薰俏脸忽变,厉声叱道:「别分神! 快瞧!」      耿照霍然转头,赫见水精内的灰白烟丝不住向外扩散,同时迸出劈啪的细碎裂响 ,转眼几不见透明的部分;中央那团灰濛濛的影子随之深黝起来,似乎骨碌碌地冒着 气泡,整块水精猛地震动起来,耿照只觉体内精血一晃,内外诸力飞快离体,远较残 拳余劲更加狞恶凶猛,势不可当!      这种「浑身精元震荡」的恐怖之感,他仅在宝宝锦儿那未成的「赤血神针」下尝 过一回,此际却非元神遭受攻,更像力量被吸收过巨,损及精气,然而毕竟是外因所 致,与残拳余劲自内而发不同,耿照一惊回神,全身诸元自行调动,鼎天剑脉强固百 骸,碧火功则全力抵挡这股异质吸力,配合无间,浑如六合运转,形成强大真气防壁 ,堪与水精僵持不下。      水精内部的龟裂似未歇止,耿照全力运功抵挡,难以撤放双手。碧火神功与鼎天 剑脉被骇人的强敌激发潜能,如炽焰烧到了极处,渐转青白,体内诸元交融成一片; 上一次耿照有这种感觉,乃是三乘论法与李寒阳交手,突破心魔关铸成剑脉之时。      此际攀升的强度却远远超过了李寒阳的刻意培养,更无丝毫护持,眨眼间来自水 精的吸力翻高一倍不止,碧火神功被逼着持续增幅,交融的诸元根本没有喘息的余裕 ,无法重塑定形,而熔炼仍在剧烈攀升,逼近至昨日上崖时的至高巅顶,停滞不过眨 眼,旋即突破,冲上难以想像的高峰!      耿照彷彿可以听见经脉各处劈啪迸响,坚不可摧、宛若金钢石般,就连重击膻中 气海亦毁之不去的鼎天剑脉,被硬生生拓开,连诸元交融的沸滚状态,都阻不了裂痕 产生;如非耿照全身功力已至水乳交融之境,这下便能教他七孔爆血,破体而亡。      而吸力居然还在持续增幅。      抑于右腕间的吸功噬点失去束缚,转向对抗水精,脐间化骊珠更绽出豪光,彷彿 被水精汲得惊慌失控,源源不绝向他灌注奇力,欲巩固摇摇欲倾的半圮城墙。      (这……这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难以言说的恐怖感,瞬间攫取了少年。      耿照平生从未遇过如此可怕、又如此使不上力的绝境,以此际攀升之强度,便是 单对岳宸风,亦有把握一击杀之;力量堆叠之甚,连三奇谷外的神秘灰袍客也未必能 正撄其锋……但水精吸力仍持续增强,只要稍一松懈,即遭吞吃殆尽。      苏合薰本欲助他,踏前两步忽然跪倒,浑身精血像被什么无形鞭索抽了一下,剧 荡欲分;远方风里,林鸟扑翼声不绝于耳,隐隐挟着满山兽奔的惊惶异响,竟连谷中 大风亦不能尽掩;传说中魔星现世的恐怖场景,也不过就是这样。      她蓦地警醒,见水精灰翳内似有虫足祟动,失声道:「是枯泽血蛁!石头里藏的 ,是……『枯泽血蛁』!」      啪的一声脆响,布满龟裂的「水精」顶部爆碎开来,一团黑影飞出,耿照顿觉巨 压一空,烧融般的身子忽地冷却,崩裂凝形,具化成创,呕的一声鲜血狂喷;灵台倏 然清明,听苏合薰叫喊,省起「方圆数十里生机尽绝」云云,浑身发冷,心只一念:      「……浩劫!」碧火神功鼎天剑脉难以再运,灵光乍现,以余力刺激脐间化骊珠 :「枯泽血蛁!天地间有什么走兽飞禽,能胜得这般食养!」      蕴着无限生机的白光透布而出,映得壁间一团乌影倏然回头,耿照及时并掌挡下 ,仍被巨大的撞击力掀翻过去,左手抓紧坚硬光滑的虫甲腹裙,使不上力的右掌却难 撑持,只好屈起右膝辅助,「喀」的一声脆响,将那物牢牢抵紧池壁,不使飞去。      他到这时,才看清了「枯泽血蛁」的真面目——      枯泽血蛁通体乌沉,约莫西瓜大小,背甲如鲎,厚甲裙边微向内折,由腹间看来 ,体型宛若一只极其硕大饱实的蜣螂(粪金龟),只是腹下八足,又异于寻常昆虫。      枯泽血蛁被牢牢摁住,八足节肢不住屈伸张弛,发出格格细响,足尖扣在耿照手 背腕间,那极可怕的强大吸力再次涌现,耿照咬牙奋起余力抵挡,赫见枯泽血蛁渐渐 转红,甲隙间绽出刺目红光,炽红之中隐约透出熔金般的灿亮,耿照四指如握烧红烙 铁,痛得惨叫起来,白烟不住自掌间窜起,满室都是难闻的肉炭焦臭。      ——可……可恶!      耿照终于明白自己有多粗心。他早该想到的。      为免「枯泽血蛁」灭绝生灵,建造这冷鑪谷的先人才将它养在酸泉之中,在无法 蓄养生机的火山酸泉里,枯泽血蛁便只能静静沈睡……那层外壳并非烟丝水精,而是 某种凝封之物。将枯泽血蛁封住后浸入泉中,这是千年来它未曾灭绝冷鑪谷方圆数十 里生灵的唯一原因。      眼下后悔已来不及了。脱出水精凝封的枯泽血蛁,摄食精血的力量更加霸道,摄 食后坚逾金铁的甲壳有如烧化的铁汁,再继续握持下去,恐怕不一会儿工夫便要烧融 见骨;而耿照的体内诸元距离崩溃仅只一步,无法二度承受那样剧烈的催鼓竞赛,此 消彼长,胜负已定。      更可怕的是:当他正苦苦坚持之际,枯泽血蛁那剑片般的长尾突然「格格格」地 扭了过来,颤动的尖端绕着他脐间转,骊珠奇力离体的速度更快,瞬间令耿照产生抽 肠之感,痛得雄躯剧颤,咬牙低咆。      然而枯泽血蛁似未餍足,剑尾如虫足般格格乱扭一阵,猝不及防地刺入他脐上寸 许处,整截尾锋几乎没入腹中!      「……耿照!」苏合薰失声尖叫,强支身子奋力匍匐,发狂似的往池缘爬去。      耿照双目圆瞠,一缕鲜血溢出嘴角。还未反应过来,枯泽血蛁拔出血淋淋的锐尾 ,格格颤扭,「噗!」一声刺入脐下!      (它……它想挖出化骊珠!)      耿照痛欲昏厥,体力精力随重伤失血飞快流失,凭一股过人的嚣悍狂气撑持,右 手一松左掌加劲,死命将蛁腹压于壁间。蓦听「喀喇」一声,石造的池壁竟被他压得 裂陷龟裂,枯泽血蛁八足屈伸,令人牙酸背痒的格格细响,自是丝毫无损。耿照低吼 着挪动身体,与那条剧颤扭动的剑尾拉锯,将之一分、一分地,从腹间硬生生拔了出 来。      便非枯泽血蛁所为,这已是足以致命的重伤。耿照心知今日无倖,注定要死在这 里了,无暇顾及其他,一心避免苏合薰受害,以及该如何封住这头怪物……若能闭起 石门,那就好了。水栅的缝隙它钻不出去,待酸泉重新注满引道,除了我的尸体,枯 泽血蛁再无摄食的来源,只能乖乖沈睡——      「苏姑娘……」一瞥女郎爬至池畔,忍痛叫道:「快……快出去!关……关上石 门……快!」      苏合薰神智清明,大声道:「此法无用,我关不上闸门!枯泽血蛁的甲壳刀枪不 入、水火难侵,弱点在甲隙……你看它腹胸之交,是不是有个拇指大小的菊形软凹? 」      耿照唇面皆白,眼前金星乱舞,勉力眥目,果见它腹间胸膈有个菊花似小小凹陷 ,约莫拇指大小。他左手拇指奋力一摁,枯泽血蛁挣扎起来,反应远较前度要激烈得 多。「接……接下来……怎办?」      「弄死它!」苏合薰咬牙切齿。「那地方,叫『食蛁孔』!」      耿照突然醒觉,拇指尖死命摁入,「波」的一声甲裂指陷,戳出一个铜钱大小的 圆孔来,漏出如熔金般的滚烫体液,滴在耿照腹间。枯泽血蛁发出「叽」的尖锐刺响 ,蛛爪乱扭一阵,猛地甩起剑尾,胡乱往耿照胸膛一扎。耿照避无可避,顿被洞穿右 胸!      他几乎失去意识,迷迷糊糊中只觉蛁腹上的戳孔洞飞快复原,原本铜钱大小的破 孔缩如钱眼般;软软垂颈,赫见腹间伤处也正自收口,枯泽血蛁的滚烫汁液只烧穿衣 布,却被他的身体吸收,使伤口得以迅速痊愈……      ——食蛁孔。      苏合薰的声音掠过脑海,耿照灵台倏清,剥的一声,再度捏碎蛁腹软凹,使劲掘 开,不理血蛁挣扎,连剑尾都未拔出,张嘴凑近蛁腹,死命吸吮金汁!      烧融般的灼热痛感一路从口腔、食道蔓延至腹中,耿照浑身剧颤,深知这是拯救 周遭生灵的唯一机会,无论血蛁对自己造成何等伤害,决计不能松口。也不知吞食了 多久,神智渐复,掌中嘴下的血蛁不再灼热,虫壳也回复成最初黑黝的蜣螂模样,八 足僵直,如蛇一般乱扭的剑尾亦软垂不动,末端还插在他胸膛里,不知怎的却不如何 疼痛。      他头一歪,连着血蛁脱力倒于浅水,荷荷喘息。      恢复元气的苏合薰一跃而下,将他身子翻正,揪着剑尾随手拔起,耿照低咆一声 ,蹙眉道:「痛……很痛耶!」突然有点想笑,奋力睁眼、撑大瞳孔,死盯着她瞧, 狼狈又怪异的模样甚是滑稽。      苏合薰检查他胸前腹间的伤口复原情况,蹙眉道:「你瞧什么?有什么事这么好 笑?」耿照怡然道:「我每回死里逃生,睁眼头一个便是见到你。见你便知自己还活 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苏合薰没搭理他,翻翻他的眼睑,又检查了他的呼吸脉搏。      「你现在觉得怎样?有没什么怪异的感觉?」      「我觉得脸……很烫,全身……全身都在发热,还有点……有点痒似的。说不上 来,总之是有点怪怪的。我怎么了?」      苏合薰没接口,而是动手解他的衣服,将他剥得精光,跟着褪去衫裙,脱得一丝 不挂,连每回解衣均不离身的那件红绳黑肚兜也没留下,赤裸着白皙修长的玲珑娇躯 ,趴在他身上。      与她细致凉滑的肌肤一触,耿照舒服得差点呻吟起来,周身火烫的不适感约略减 轻。      「服蛁是有秘诀的。」      她镇定地对他说,但耿照总觉她语声里有一丝轻颤,不知为了什么。「蛁汲取生 机,十数年乃至百数年一孕,子嗣极少,生命力却强。对人来说蛁是大补,不能随意 服用,否则元阳强于身躯,是身子会先承受不住。」      这道理同碧火神功的心魔障差不多。      耿照忽然会意:为避免精元太强反而伤身,在身躯适应强大的精元之前,须不停 将多余的元气排出,才能循序渐进,增补受益。      「最理想的情况,是一对蛁分别由一双男女服下,以双修之法,助彼此导出余元 ,帮助身体度过适应的阶段。然而,即使不懂双修,两人的身体同受一对蛁虫增益, 强度相当,只要持续交媾,效果也差不多。」      「喜欲夫人」薄雁君当年或即如是,耿照想。       她与出身捕蛁人团伙的少年分食,在血蛁剧烈改变身体时,靠激烈的交媾不住 消耗溢出的精元,直到身躯能承受血蛁之力为止。      过去独孤天威服食青蛁时,城中须多备处女,有谣言说城主渐失雄风,玩女人只 是过过口手乾瘾罢了,便不再服蛁,想来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耿照心念一动。这么说来,是苏姑娘要为我……      「你吃的是枯泽血蛁,在你之前,从没人吃过这么厉害的蛁虫,我不知道会怎样 。」苏合薰冷静解释道:「但你的身子似乎特别能适应枯泽血蛁的精华,像淋到血蛁 体液便能使伤口愈合,过去我没听姥姥提起过。也许你吃了不会有事。      「我没跟着你吃血蛁,姥姥说,若是贸然交合,承受不住你的力量,我死了事小 ,没人帮你收拾爆冲的精元,你最后仍难逃一死。我不会让你死的,这点也只能请你 信我。」      耿照不知说什么好。过去,他可能会力劝苏合薰守住清白,自己的问题自己承担 ,但如今,若要于「死在这里」或「夺走苏合薰的贞操」之间做抉择,他会毫不犹豫 地选择后者。他不是不能死,然而死于此间,连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本想说声「知道了」,腹中突然像爆开一团火球,一股难以形容的滚烫热流溢满 全身,像是各处经脉又开始烧融起来,但这回却与力抗枯泽血蛁时、被逼着提升境界 ,以致撑裂经脉,几使体内诸元崩溃的情况不同,化开了的经脉管壁依旧维持形状, 而非融炼欲崩,彷彿被两片阴阳模刻前后一夹,在完美的型铸中修补裂痕,重新交融 成一片——              ◇    ◇    ◇            耿照清醒时,皮肤上熟虾似的红热渐褪,石室里似乎多了股莫名的氤氲朦胧,他 注意到身下浅水降低许多,猜想是持续散发的高热,蒸散了池底残余的酸泉水所致, 可见血蛁精华修补身躯时所溢出的余元何其惊人。      他胸口、脐眼附近三处致命伤口,早已消失不见,愈合的肌肤宛如新生,连瘢痕 看不出。不惟前些日子惨遭虐打的瘀青裂创,就连与岳宸风决斗受伤所遗,乃至童年 时调皮捣蛋留下的疤,全都消失殆尽。      「像个新的人似的。」耿照忍不住想,缓缓举起右手。      原本被断去的手筋,如今已不见一丝淒厉创口的残迹,他用力握紧拳头,然后松 开,再握紧……不知反覆了多少次,回过神时,才发现眼眶之中溢满泪水,最想做的 却是一跃而起,朝着深不见底的地热谷底放声豪笑,与淒绝的谷风一较高低!      ——天未亡我啊,鬼先生。老天要收的,只怕是你!      趴在他腹间闭目小憩的苏合薰,被轻微的震动惊醒,抬起一张秀丽绝伦的瓜子脸 蛋,不及揉揉惺忪睡眼,本能便伸手去捋他腿间昂扬的紫红怒龙。耿照这才发现她嘴 角、颈颔,乃至锁骨间的小巧圆凹里,无不沾挂着化水的薄精,晶亮湿濡,液丝牵引 ,也不知她到底吃了多少,才能留下如此鲜明的残迹,衬与她冷艳清幽的容颜气质, 说不出的淫靡诱人。      他只看一眼,本就勃挺未消的龙杵益发硬得怕人,又弯又翘,又是烫手。      苏合薰口手并用,帮他弄出了无数次,立时察觉有异,揉揉眼睛,随手将蓬松紊 乱的云鬓勾过耳后,淡然道:      「你醒啦?」便欲撑起。但见细直的藕臂间夹着一双轻软绵弹、又尖又翘的嫩乳 ,明明不甚巨硕,浑圆饱满的乳廓被细腰纤臂一衬,只觉份量十足,手感定无比骄人 ,堪比最鲜润细致的杏仁豆腐。      耿照不是头一回见她赤身露体,但却是最淫冶动人、充满兴致的一次,舍不得她 又恢复成那股公事公办的清冷神气,轻轻将她拉倒,仍教女郎趴在腹间。      苏合薰也未抵抗,慵懒地趴了回去,随手捋着滚烫的怒龙杵,说话间温湿如兰的 吐气呵在柱上,滋味难以言说。      「你的右手好了?」察觉适才男儿将她拉倒时用的不是左手,那种强而有力的握 持透过温暖的掌心,将力量与欲望悉数传到了她雪嫩的臂儿间,女郎淡然的语气间透 着一丝惊喜宽慰,彷彿所有辛苦都有了报偿。      「嗯,多谢你啦,苏姑娘。」耿照枕着左臂,高举右掌活动着,忍不住问:      「我昏迷了多久?你帮……帮我弄了几回?」还没说完龙杵便弹动起来,似乎想 像苏合薰为自己轻启朱唇、美美地噙着龙首的模样,令他格外兴奋。苏合薰毕竟是天 罗香出身,也不觉尴尬,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蹙眉道:      「超过两个时辰啦,我是瞧外头的月眉推算,并未细量。枯泽血蛁的力量十分惊 人,我怕你身子承受不住,一开始便没敢停手,来不及算,不过十几二十次总是有的 。」      耿照暗暗咋舌。苏合薰不会无端说谎骗人,于此也无信口开河的必要,但他不但 毫无虚乏之感,欲念还隐隐勃兴,须以定力压抑,才不致将苏合薰按倒,尽情需索。      「还好没……没侵犯了你的身子。」他耸了耸肩,不知怎的心里却有些遗憾似的 。「枯泽血蛁的精元之力强悍如斯,实是骇人听闻。」      苏合薰淡淡一笑。      「哪有这种好事?弄出阳精只是发泄余元,但你身上的变化实在是快得惊人,光 是发泄已然不及,须以女子的元阴调和,才能勉强持衡。我若是再犹豫片刻,你便要 被血蛁余元鼓爆身子啦。」滑腻酥绵的小手在他股间囊底一抹,举起一片令人怵目惊 心的淋漓娇红。      耿照心头一凛,才发现身下的泉水染着淡淡桃红,初醒时以为是灯映所致,此刻 才赫然醒悟,竟是苏合薰的处子元红。      须知血蛁精元改变他的身体时,肌肤表面烫如炙炭,要将这样的龙杵纳入娇嫩的 膣里,本就是桩酷刑,更别提耿照失神之际胡乱冲撞,将带给她多大的苦楚。这片淡 如染樱的绯红泉水,正是女郎饱受折磨的斑斑历证。      耿照满腔绮念被浇了头冷水,心疼起来,苏合薰却抢先笑道:「这有什么?你以 为流血的只有我而已么?」耿照听得一怔,想像龙杵被她捋得破皮渗红的悽惨模样, 「噗哧」一声,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情轻松了许多。      苏合薰说的是实话。当时十万火急,为排除凶猛溢出的血蛁余元,根本顾不得停 手暂歇,所幸吸取了血蛁精华的耿照,自体疗愈的速度数倍、乃至十倍于常人,要是 换了别人,此刻恐怕只余一条软烂的血龙杵了。      除了鲜血之外,他的玄阳精华也有相似的奇效。苏合薰头一回将龙杵纳入花径中 ,痛得几欲晕厥,耿照本能的耸动力量既强又猛,更别提那可怕的红热;苏合薰咬牙 撑到他泄了身,从未受过男人的嫩膣已受重创。      她边懊恼自己的鲁莽冒进,间接害了耿照,一边勉力撑持,欲继续用手为他排出 余元,片刻忽觉膣里的疼痛大为减轻,原本糜烂如雨打山茶、不住汩汩溢血的花唇也 不再渗红,才发觉男儿的元阳有疗伤之效。      姥姥曾经说过,师祖婆婆的血能解毒疗创、增补他人元气,耿照吃下的是比血蛁 更强大的蛁中之王「枯泽血蛁」,有此异能,也丝毫不奇怪。至此苏合薰再不怀疑, 对她来说若只须忍耐痛楚而已,那也相当于是百无禁忌了,尽力帮耿照排除余元,体 力不继时便直接将阳精吞落,复得元气,一路撑持至今,非但未显委靡,反而容光焕 发,更添丽色。      耿照对这些毫无印象,心中遗憾更甚,不敢叹出气来,无奈笑道:「这么一来我 岂不成了药人?以后有什么跌打损伤,大伙儿便来刺我的血,当药吞服,好得比什么 都快。」      苏合薰道:「取精也行啊,效果更好。要我才不想喝血。」耿照头颈发热,忽觉 有些异样,本想偷瞧她说这话的神气,不料苏合薰娇躯一翻,敏捷地跨坐在他腰上, 耿照只觉龙杵之上压着两瓣黏腻湿润,连娇脂的精巧形状似都能一一感受,怒龙更加 硬烫,蠢蠢欲动。      「苏姑娘,你——」      「我算救了你,是不是?」      「没错。」耿照正色道:「我嘴笨不太会说话,但你明白我心中感激。若没有你 ,我已扎扎实实死上两回,苍天可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你报答的机会来了。」苏合薰手按他的胸膛,高高在上的姿态很符合她一贯清 冷的形象,耿照却猜不出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你为我做两件事,就算是还了我 的恩情。」      耿照本非斤斤计较、鸡肠小肚的脾性,并不觉她急功近利,既决心报恩,能立即 偿还,岂非大家都方便?笑道:「苏姑娘尽管说,我做得到的一定答应你。」      「首先,枯泽血蛁算是我们一起发现,原该一人一半,才算公平。不过你吃了它 我也欢喜,公平什么的,也就不重要了。」苏合薰帅气地做了开场白,见身下男儿瞠 目结舌,毫无感激涕零的模样,蹙眉道:      「……你那是什么表情?有不满要说啊。」      「咳咳,没有……没有不满。完全没有。」      「很好。虽然排出余元时,每口阳精我都吞了下去……」见耿照目光狐疑,投向 自己的颈颔胸口,难得小脸微红,正色道:「有时你射得太多太猛,都能噎死人了, 可不是我浪费。别打岔。      「虽排出余元时,阳精我都吞了,但还有更好的法子,能让我得到枯泽血蛁的力 量。我听姥姥说你在幼玉体内种阳丹的手法,与天罗采心诀有异曲同工之妙,用于双 修事半功倍。你现在精元充沛,让我采你一次,不会有什么损伤,可助我于体内结成 血蛁之丹。你愿意么?」      耿照几乎没有考虑,点了点头。      「这个容易。」      苏合薰也不认为他会拒绝。正要再说,忽有些脸红,定了定神,一本正经道:「 第二,我们天罗香的女子,不拘泥嫁娶或贞洁的问题,我不会跟你说给你处子元红, 便要你怎的;不管给谁,都是心里愿意,再说旁的,也只是骗人。我没想过骗你。」      耿照知天罗香习性,却感激她如此坦白。「苏姑娘,谢谢你。你知我说不了什么 海誓山盟,说了你也不信,但我一生都记得你,当你是最好的朋友。」      苏合薰摇了摇头。「你还没听我说完第二件。」      「嗯,是什么呢?」      「我本来打算一生守贞,在禁道里老去,反正世上没人记挂我,我也不知要记挂 谁。这应该是老天爷的意思,是祂将我生成了这样。姥姥说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去地底 。」      耿照心头一揪,本想握她的手,却觉这样既污辱了她,也污辱了她的背负与坚强 ,犹豫之间,手掌便再伸不出去。苏合薰恍若未觉,明明注视着他,却像是跟自己说 话,轻道:      「我常想,若有天给了男人,我便能挂念他,假装他也挂念我,这样我便不是一 个人了。但,我不能挂念你,你心里有染姑娘,那叫阿缨的小姑娘也欢喜你,我瞧幼 玉望着你的神气,同方护法一个样,估计一生忘不了你啦。你心上忒多人,也在忒多 女子心上,我的元红,不能给你这样的人。」      耿照听得有些怔傻,见苏合薰淡然一笑,微蹙愁眉,以前所未有的温柔口气轻道 :      「一会儿你夺我元红时,要假装自己是另一个人。心上不能有染姑娘、阿缨或幼 玉她们,没有我也无妨的,空空的就好。这样,我就能假装世上有一个人,在这之后 是挂念我的。这就是我的第二个要求。」      耿照低道:「我会一生挂念你,苏——」      「姥姥叫我薰儿。」      苏合薰果决地打断他,一边极力掩饰着羞赧和不自在。耿照正欲起身搂她,忽觉 不对。「苏……薰儿,不好意思,我一时改不了口。你为我排出余元时,我们已经… …过了,岂能再夺你元红一次?」      苏合薰清冷的雪靥掠过一抹复杂神色,似混合了害羞、无奈、狡黠,以及一丝难 以察觉的得意,清清嗓子,板起俏脸道:「我吃了你的阳精,伤口好得飞快,每回和 你……那样,弄……弄破的地方又好了,我猜你现在进来,它还是好好的……你笑什 么?痛也痛死人啦!」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发表于 2014-3-19 00:31:24 妖刀记(160) ————————————————————————————————————— 【第百六十折 落红纷纷,更化春泥】      橙金晕芒如栀实般的水精壁灯下,两具裸裎的胴体正上下交叠着。      耿照结实的胸膛覆着女郎洁白修长的娇躯,自底下环抱她肩颈的右肘支撑着身体 ,以免压坏了她,左掌抚上尖翘浑圆的乳房,揉捏得她脸泛潮红,双眼紧闭,樱桃小 口不住开歙,柔润的唇片下微露贝齿,配合急促的呼吸,吐出芝兰般的湿热香息,竟 无一霎是闭合的。      他这才发现,苏合薰的身体极是敏感。      光是揉捏胸乳,便能为她带来极大的快感,尽管显而易见的紧张使娇躯绷得有些 僵直,逐渐升高的体温却掩不住她的迷乱,面颊胸口等肌肤薄处,接连泛起大片桃花 似的艳丽娇红,充分激起了男儿的成就感和占有欲。      她不仅胸脯形状精致超凡,手感更软得难以言喻,明明是小巧玲珑,仅以指腹虚 掐些个、甚至毋须碰实,便遽晃如水波一般;在指掌之间剧烈变形的程度,毫不逊于 熟艳妇人涨满乳汁的巨硕绵乳,再加上红豆大小的细润乳头、只比乳头稍大的樱色乳 晕,视觉上更显得乳肉丰盈,触感绝佳。      耿照本想以此做为挑逗的手段,越揉却越舍不得放开,掌中加力,兀自不足,一 把掐得细绵雪乳溢出指缝,低头去啣那鲜莓般红嫩柔润、绉折细致的小小乳蒂。      入口软滑,较之过往诸女,竟有些捉摸不着,舌尖追搅着那点嫩肉,却频频自齿 间逸去,多舔片刻便欲融化,不敢啮咬,只能吸吮着绵软的乳房。苏合薰「呜」的拱 起腰肢,并腿廝磨,白皙的雪肌上泛起一片娇悚。      「啊、啊、啊……哈、哈……」她的叫声意外地稚拙,与冷淡的形象全然无法联 想在一块儿。      多数女子在面对情郎、春情之际激涌,依旧抱着矜持,初时不免紧闭双唇,以轻 细娇哼宣泄渐燃的欲火。但苏合薰似乎特别难抵催情的手段,耿照稍一搓揉,便难以 自制地张开小嘴,尽管极力避免在他面前发出羞人的声音,却怎么也阖不上,唇瓣轻 颤的模样既媚惑又惹怜,看得男儿欲念勃兴。      待喉咽里一迸出断断续续的娇吟,便再难遏抑,女郎死了心似的叫唤起来,娇细 的鼻音抛颤,大口大口吐着香息。      耿照以舌尖代替手指,撚、弹、拨、点,弄得一枚薄膜水囊似的娇细玉乳不住颤 晃,空出的右手,沿着她细薄的腰肢、平坦的小腹一路往下摸。苏合薰浑身上下无一 丝余赘,摸得出肌束起伏的线条,想到她敏捷的动作、强有力的殴击,自是半点也不 奇怪。      然而一路抚去,耿照只觉指触轻软,毫无肌团的刚硬之感,只能认为她生就一副 水一般的身子骨,无论如何锻炼,皆无法夺去这份诱人酥绵,非惟腰乳臀股,周身无 一处不是如此,连肌肤上的悚栗都能摸将出来。      「薰儿……」他抬起头,苏合薰但觉乳上逼人欲死的快美一断,才欲喘息,蓦地 耳蜗里磁酥酥一颤,男儿刺硬的胡渣、湿热的温息接连袭上颈侧,弄得她腰弓扳起, 忽然捉住男儿之手,不停地僵颤着。      「你冷么?」耿照本就担心她受寒,见状紧了紧臂膀,将女郎贴搂严实,想起她 老挂在嘴上的笑话,趁机取笑:「觉得夜露湿冷的话,我可以用那门内功把你烘乾… …」      苏合薰没搭理他,死死抓着他的腕子,拱起的小腹紧贴着少年结实粗壮的臂膀一 阵激颤,耿照只觉滑若敷粉,贴肉一廝磨,连纤细的汗茸似都清晰可辨,触感妙不可 言,可惜被她的指甲掐得痛极,暗忖:「笑话不好,最多就是不笑了,犯得着么?」      苏合薰「啊啊啊」地昂颈一阵,突然回神,略阖起大张的小嘴,低喘道:      「不……不是冷。是……哈、哈……是我丢……丢了……」雪靥酡红,娇吁不止 ,也不知是剧烈的快美或高潮后的疲惫所致。耿照料不到她如此易感,轻轻挣开握持 ,顺势往下一摸,果然女郎腿间春潮氾滥,宛若决堤,丰沛的程度,绵股下竟积溢了 小小一洼蜜泉,连耿照身侧都温湿一片。      这样敏感的体质,直是前所未见。耿照都搞不清是爱抚乳房,或耳边呵气让她泄 的身,总之不是笑话不好,赶紧把握机会再来一次:「你都这么湿啦,一定很冷罢? 我可以用那门内功把你——」      「……这种事情,不是越湿越好么?」苏合薰泛红未褪,兀自轻喘,闻言略显迷 濛的星眸一瞇,投来两道锐利的眼神。「哈、哈……再……再说了,你……你不让我 说烘衣的事,你……你自己怎又说?」      这当然是耿照不对。他哑口无言,突然「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咱们若在这时拌嘴,回忆起来肯定是独一无二的了。谁做这种傻事啊!」      苏合薰却一边对抗着高潮的余韵,一边认真思索起来,似被那句「独一无二的回 忆」所吸引。耿照见她娇慵微倦的眸中掠过一抹兴致勃勃似的光华,惊出一背冷汗, 翻身将女郎按在地上,把幼细的双腕摁在散发耳畔,苏合薰起伏的玉乳不住顶压着他 的胸肌,光摩擦尖端便令她喘息渐促,起伏更剧。      「你……啊……要、要做……啊、啊……做什么?」      「我们没空拌嘴了,薰儿。」耿照坏坏一笑,嘴唇凑近她绷颤欲避、微透青络的 白皙颈侧,轻轻啮咬。「我现下……要来欺负你啦。」      女郎失控的娇吟与喘息,回荡在空荡荡的石室里。      仅以耳闻,怕以为此间正进行着极其激烈的交媾,但耿照仅仅是爱抚、亲吻、搓 揉着她娇嫩的胴体,苏合薰在他臂间奋力扭动挣扎,张大的小嘴迸出哭喊般的哀唤呻 吟,紧并的修长大腿间不住汩出蜜汁,不知是淫水或汗渍将两人的身体抹得晶亮亮的 ,铁色虬肌缠裹着温润莹玉,益显香艳淫靡。      耿照啃吻着她的颈背,单臂环过饱满酥盈的玉乳,无论臂间压着的或手里掐揉的 ,全都软得不可思议,能满满捏成一掌细绵,只比鲜酪稍硬,似勉强维持形状,未化 沃浆流去;另一手则探入她并紧的大腿间,指尖刨刮她湿腻的花唇,挖得女郎屈膝拱 背,薄薄的雪股剧烈抽搐着,姣好的足趾蜷拱如弓,下一霎又箕张开来,伴随着哭泣 般的呻吟。      男儿只觉她毫无保留,美好的身子全然向自己开放,在欲海中无助漂流几乎灭顶 ,那种「完全拥有她、谁也抢不走」的满足感难以言喻,欲念陡炽,身子一翻,压着 女郎汗湿的背门,胀大的滚烫龙首自股瓣间悍然而入,挤开泥泞一片的黏闭花唇,一 分、一分地插进去。      不知是翘高雪臀、紧并大腿的姿势使然,抑或她天生异于常人,苏合薰的无瑕之 证并非是一枚又紧又窄、触感坚韧的小肉圈圈,而是如薄膜一般,阻绝之感分外明晰 。耿照欲念正炽,理智不过一霎间略微闪现,旋即继续深入,硬生生地捅破了她,裹 着急遽涌现的温腻液感一插到底,肉鞘中绞束至极的紧迫感甚至令他觉得有些疼痛, 美美地仰头吐息,感受着杵茎上一搐一搐持续收缩着的强大压力。      苏合薰缩颈剧颤着,指尖几乎掐进地面的青砖缝间,却在贞节被破的一刹那间寂 然无声,彷彿随着绷紧至极的娇躯,连声带也被拉薄到了最极处。      耿照吐出一口长气,双掌掐着她那两瓣绵软浑圆、棉花一般的屁股蛋,指尖深深 陷进股肉中,却彷彿掐不到底,龙杵所在虽紧迫异常,彷彿硬套进了一双不合脚的软 革靴子里,然而出乎意料的丰沛液感,却让抽插远比想像中更为滑顺,爽利且紧,滋 味难以言喻。      男儿祟动片刻,苏合薰雪颈一颤,侧过螓首,难以克制地张嘴低唤,发声的频率 与撞击雪股的节奏完全重合,她敏感到不得不忠实地反餽每一度深入,像是一具被弹 奏着的乐器,随着少年越来越凶猛的抽插,女郎的呻吟短促而急切,甚至来不及连成 长音,也无法说话,每一下都像被顶得吐出一个单音,旋又被下一个盖过,恍若最原 始的野兽交媾,不容缠绵低语,阳物的进出与摄食、狩猎相仿,抵着生死边缘激发潜 能,诱出无比凶猛的生命之力——      「啊、啊、啊、啊……哈、哈……啊、啊、啊、啊、啊、啊……」      耿照精力旺盛,便要持续一个时辰恐怕也毫无问题,然而女郎翘臀下腰、上身被 干得渐渐撑起,不住摇头哭喊的模样,令欲念急遽堆叠;不断用力摆动的熊腰、奋力 撞击着雪股的下体,以及挤溢喷溅的汗水淫蜜,使欢愉压缩膨胀,奸淫雌兽般的占有 欲和成就感更骇人地推波助澜着。      已是风月老手的少年宛若初次行房,根本匀不出心思变换体位,双手像是被她柔 嫩到了极点的股瓣吸住了似的,只能不住将那蜜瓜大小的浑圆翘臀往身下摁,阳具已 插进蜜膣的最深处仍嫌不足,直要将她串顶起来,抱着奋力往后扯。      女郎被抱得屈膝跪起,如牝犬般双手着地,两条细直美腿大大分开,膣里强烈的 刨挖快感令她蛇腰乱扭,忍不住回过臂儿欲拒欲攀,却被少年一把拽过,扯得她纤薄 的上半身猛然昂起,两颗晃荡不休的玲珑乳球,被他粗暴地揽臂箍住,压挤变形,撑 胀着蜜膣的粗大阳物易前后撞击为向上顶刺,进出之间,水煮蛋大小的龙首根部绉折 ,擦刮着玉户顶端勃挺如婴指的细小肉芽;苏合薰只觉眼前一白,摇着浓发哭叫起来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耿照被剧烈收缩的阴道箍得又疼又美,女郎几欲疯狂的反应更是催情已极,他感 觉阴茎还在持续胀大,不知是泄意所致,还是她抽搐得太过厉害,浆腻的玉户里像要 被捣烂了似的,发出淫靡的唧唧声响。      这样激烈的侵犯快感他平生从未有过,欲望的浓度也是,耿照甚至生出一股错觉 :以这般撞击生命的剧烈程度,似乎在浓精爆出马眼的一瞬间,便足以令女郎怀上骨 肉——      这念头才一掠过脑海,他就忍不住握着女郎的双臂往后一坐,杵尖迎着势子向上 一顶,似乎戳入了一处深中之深,比花心还要在里面似的,无数碎珠般的颗粒异样挟 着大股稠浆迸出马眼,抽肠也似不住被扯出尿道,无休无止,温水般的黏裹液感转眼 间充满了女郎体内,甚至从两人结合处溢出。      苏合薰短短一唤、浑身绷紧,无声颤抖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力竭的两人相搂侧 倒,叠卧在一地汗水淫蜜当中,偌大的石室里只余粗浓断续的喘息声,犹如两头伤兽 。      即使是失去神智、侵犯了雷冥杳的那一夜,他都不曾有过这种「射出生命」的感 觉。随着倏然涌起的疲倦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心满意足,他轻啄着女郎汗湿的颈背 ,把鼻端埋进她好闻的湿发里,单臂已习惯了似的环握她的玉乳,还未消软的阳根还 牢牢嵌在她的身子深处。      敏感的苏合薰余韵似乎也比别人更长,泥泞的蜜膣中仍时不时地紧缩一下,如同 她始终难平的吁喘。耿照很快便恢复了精神——实际上无论是兴致或体力,女郎始终 都令他持于高端——从她沾黏着湿发的颈窝间,欣赏着起伏骄人的曲线,发现适才自 己碰过的每一处,全都留下动人的绯樱潮红,乳间红印宛然,似可追索出蹂躏的轨迹 ,阳物陡又昂扬起来。      然后他才看到了她紧闭的腿心。      雪白如玉的大腿上,沾着令人怵目惊心的鲜红。耿照心头微凛,微微撑起了半身 ,赫见她的股间、自己的小腹上全是血渍,方才一心攀上巅顶,又在水精壁灯的金红 灯芒掩映之下,未能注意;此际一见,才知她流忒多处子血,不由心疼起来,搂着女 郎柔声呵疼:      「是不是疼得厉害?薰儿,苦了你啦。」      苏合薰勉力调匀气息,摇了摇头。「不苦,疼……疼些好。太……太舒服了,也 很辛苦。」耿照蓦然省觉:快美过甚,对女孩儿来说,反而成了苦事,非是人人都喜 欢的。以她身子之易感,在破身之前的一连串狎戏,怕是只美自己,却苦了佳人,更 加过意不去,紧了紧臂膀,低道:「对不起,薰儿。都是我不好。」      苏合薰轻轻摇头,片刻才道:「没有不好。挺舒服的,我……没有不喜欢。」最 末一句声如蚊蚋,却连颈背都羞红了。耿照细细品味着她动人的羞意与温顺,难想像 两人最初照面,自己差点死于她的一轮快拳之下;那个面冷心热的苏合薰,这个曲意 顺从的也是。不禁耸肩一笑:      「你打我那时,有没想过我俩有一天会这样?」      「早知如此,当时应该多打你两拳。」苏合薰粉颈轻晃,牵得柔丝飘舞,形状姣 好的腮帮骨动了一动,似是抿唇忍笑。耿照闭目想像她的笑颜,忽觉生命美好,历劫 至今,初次有了实实在在活着的感觉。      「你……帮我之时,也流这么多血么?」      「差不多。」她弯翘的睫尖微颤些个。这该是蹙眉的时候了,耿照猜想。「我不 很怕疼的。不过头一回反而没这么多血,第二回、第三回……不知怎么了,越到后头 越疼痛,血都把池水染出红渍来啦。要不是我吃了你那含有血蛁精元的阳精,收口极 快,光流血都能流死——」忽然闭口,转过头来。      耿照比她稍快一些,已然猜到其中蹊跷。      苏合薰那处本较寻常女子坚韧,大量服食阳精后受益于血蛁精元,创口不但自行 修补完成,还补益增强,便如耿照全身伤势复原一般。此于疗伤本是妙极,只是苦了 须反覆破瓜的苏合薰。      「你……还敢笑!」她气死了,美眸圆瞠,要不是余韵还未全褪,身子软绵绵地 使不上力,恨不得捶他几拳。这廝还敢嘻皮笑脸!      适才心底涌起的一缕羞涩柔情,顿时烟消,正想狠狠酸他几句,忽觉膣中一阵异 样,那凶恶的肉棍胀如柱头一般,本已将她塞得满极,此际更像要将她串顶起来似的 ,挤抑得紧,忍不住张嘴微颤,勉强抑住呻吟,尖声道:「你……你别使坏!我还… …还没同你……啊啊……别、别再变大啦……轻……轻点儿……」      耿照是听了她夹杂轻喘的急唤才变大的,心中颇冤,但交合处的确有些异样。他 唯恐再弄伤她,虽没将龙杵拔出,却未放任欲念漫流,然而根部那种紧迫的感觉却明 显增强,他本以为是女郎情动,听得叫唤,才知并不是她;灵思倏转,登时瞭然于心 。      「薰儿,」他忍着笑免得挨揍,当然心中也不无歉咎,正色道:「我精血中所带 血蛁精元,愈体奇效能持续多久?是时间过了便即恢复,抑或一生皆是如此?」      苏合薰一怔,注意力被转了开去,本能地回答问题。「血为身之本。血蛁精元既 改变你的身子,血就一直是这样了。阳精之效则是身体尚未转化完成、余元溢出所致 ,既已不再溢元,一段时间之后自然回复旧观,否则你我何必双修——」忽然闭上小 嘴,定定望着他,俏脸阴沉。      「我刚刚忍耐不住,射在里头……」耿照本想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想想苏 合薰可不好欺,还是坦白为上,歉然道:「我猜想你那儿……开始复原了。我若拔将 出来,怕一会儿便尽复旧观,而后再进,你又得多吃苦头。」      苏合薰听他说「而后再进」,小脸一红,不知怎的蜜膣里更腻滑许多,隐隐要丢 ,所幸周身潮红尚未全褪,脸臊并不明显,忙一拢湿发掩住红热的耳朵,板着俏脸道 :「谁……谁要让你进去了?快……啊、啊……快拿出来!」也不知是因为懊恼或身 子敏感,语中隐带哭音,蹙着眉头苦抑小嘴开歙的本能。      耿照想起她在欢好之时,总身不由己浮露的泣容,还有她老是蹙起的眉头、意外 温顺地承受他粗暴的侵犯……忽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苏合薰从来都不是温柔和顺的性子。因此她的拳头使得比兵械好,用冷面掩藏热 心。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已放弃自己、放弃人生,认命似的,决定在暗无天日 的地底度过一生;相较于她霜凛孤华、并不倚赖任何人的卓尔身姿,这样的绝望便像 是顺从了生命里的一切。      他无法将她带出禁道。他生命里已经有太多女子,于此温情一动,慨然许诺将另 一个人的生命扛上肩头,不过自欺欺人罢了,日后才发现做不到或做不好,此际的善 良并不能稍减罪孽。过去耿照并不知晓,有时并不以为,但在半琴天宫的大堂之上, 他算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能为苏合薰做的,是为她好好完成这个,许是她未及双十的人生迄今、唯一出 于己身意志的选择和决定。耿照将勃挺的怒龙拔了出来,光这么贴肉一刮,苏合薰便 汩出大把淫蜜,昂颈酥颤着;男儿却将她翻成仰躺姿态,大大分开她的细长美腿,就 着落红蜜汁重新深入,直没至底。      女郎逐渐愈合的贞节象征,又再度被他狠狠捅破,疼痛约略中和了剧烈的擦刮贯 入,不再一味向上堆叠快感,苏合薰「啊」的一声仰头拱腰,叫声却出乎意料地扬颤 虚渺,透着一丝娇媚愉悦,荡人心魄。      「薰儿……」他俯视着身下美丽的冰山美人,感觉她正寸寸融化,蜜膣里的灼热 、黏腻,绞扭蠕动之甚,比他所知任何一名女子都要热情澎湃,一点都不冰冷。「我 不但要再干你一回,这回同样要射在里面,你要把它通通留在身子里,一滴都不许漏 。」      少年的口吻虽温柔,却带着前所未见的霸气决绝,苏合薰痴痴望着他,忘了抑制 小嘴,随着急遽起伏的酥胸,不由自主地轻喘开歙着。「教我双修心诀的人说,要使 这门功法达到最大的效果,唯一的秘诀,就是欢好时眼里、心里只有这个人,像要与 之孕育骨肉一般,把身心都交给对方。      「我会为你这样做。我会用尽我所知的,来取悦你、满足你,让你成为世上最快 乐的女人,然后在你身子里留下印记,此生它只属于你,谁也拾夺不去。在此之前, 我会不停干你,不断射在里面,血蛁精元给我多少力量,我将全用在你身上,直到你 身子里,留下我的东西为止。明白了么?」      苏合薰随着他说话时的震动,一个字、一个字地抽搐着,喘息着,用敏感的娇躯 去体会他话里的含意,然后以更激烈、全然不受控制的缩紧回应他,直到欲念溢满她 迷濛的星眸,才以销魂的气声吐出两字:      「……快来!」            这一夜似乎过得特别快。      虽说溢元作用于阳精的效果理当渐渐消褪,然而,在耿照不知第几次痛痛快快射 了她一膣之后,两人紧搂着暂歇片刻,还未拔出,那血肉愈合的奇异紧迫又再度出现 。      苏合薰体内的血蛁阳丹早已种妥,耿照在历经碧火神功与鼎天剑脉双双突破之后 ,对力量掌控之精准甚至超越了「发在意先」,已至「蜗角极争」的境界,绝不超用 一分余赘,便是无心一挥,亦都是恰到好处。      否则,以他经血蛁精元改造完成的强大新躯,与阳丹未成的苏合薰抵死缠绵,虽 说两人均得枯泽血蛁的好处,毕竟强弱悬殊,若非这精确使力的「蜗角极争」,无论 如何动情都无失控之虞,女郎早已遭受重创,乃至性命垂危。      耿照放心与她媾合,两人极尽缱绻,情意深浓,阳丹得饱含血蛁精元的补人玄阳 一遍又一遍浇灌,一夜便已隐约成形,下半夜的欢好纯粹是取乐。苏合薰并不惧怕疼 痛,敏感的身子经男儿开发,迅速掌握了控制快感的诀窍,尤爱「观音坐莲」的体位 ,不惟纤腰如钢片般强韧,更因女子上位易于控制交合的角度深浅,避免男儿一味癫 狂,令快感转成了痛苦。      末一回,便是结束在两人环抱叠坐、阳物插至膣底,苏合薰自抓了他双手按上雪 股,摇着翘臀痛研花心,在龙首暴胀、饱含血蛁精元的浓浆喷出之际,女郎亦丢得死 去活来,娇娇地趴在他胸膛上喘息,双眸紧闭檀口轻歙,雪靥上一片酡红,明艳不可 方物。      石室外鱼肚浮白,满室壁灯渐失华采,若非软玉在怀,触感鲜润,被体温蒸腾飘 散的肌肤香泽、自蜜膣里刨出的淫麝气味仍浮挹于鼻端,这一切便似一个荒唐的春梦 ,半点也不真切。      耿照一身烈汗,被她尖尖指甲抓破的血痕转眼即消,只余一缕淡淡红渗,融于汗 中,血蛁精元令他不知「疲惫」为何物,枕着肌肉贲起的古铜色手臂,直勾勾地空望 着同样刻满天佛图字的石室穹顶发呆。骤然从美梦中醒来的空虚感,或许就是这样罢 ?      胸膛上忽有些搔痒,却是苏合薰以指尖轻轻划着,有些闷湿的嗓音从湿发中透出 ,虽比印象里黏腻些,仍旧是那个清冷脆利、冰玉一般的苏合薰。这令少年没来由地 安心起来,彷彿一切都还在常轨上,并未因梦醒而易改。      「你知道,林采茵为什么这样恨我么?」      「你居然还知道啊。」这简直是奇闻。耿照都快吓傻了。      「通州老面。」苏合薰倒是没同他一般见识。从胸肌上浓睫轻刷的酥痒判断,她 应该只是皱了皱眉头,就跟往常一样。      「什么通州老面?」耿照一头雾水。      「林采茵老家在通州。她小时候白白胖胖的,动作很不灵光,学什么都慢些,唯 一会的就是哭。」苏合薰轻声道:「我给她取的绰号。以前不觉得怎么,现下想想, 说不定那时她便偷偷恨上我了。」      你自己也知道啊。「没想到你小时候这样坏。」      「我又不是对她一个坏。」这没什么好夸耀的啊,完全没有澄清或解释到任何事 !「我给所有人都取绰号。大家挺喜欢似的,听到别人的绰号,全都笑得很开心啊。 」这不招报应都没天理了——耿照灵机一动,笑咪咪问:      「那姥姥的绰号是什么?」      「等你死了我再告诉你。」      苏合薰坐起身来,藕臂环住有着完美泪滴型的尖翘美乳,眸中掠过一抹狡黠,还 有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得意,上下打量了他老半天,宣布道:「晾衣竿。」      「晾衣竿?」耿照指着自己的鼻子,突然会过意来,害羞道:「虽然我是常被说 又粗又长啦,但你取这绰号忒也露骨,在外头突然被你这么一叫,我会很不好意思— —哎唷!你干嘛打人……哎唷哎唷!」      苏合薰红着小脸瞪他一眼,冷冷道:「因为你有一门烘乾衣服很好用的内功,我 还在你身上烘过衣服。就叫『晾衣竿』。」拍板定案,不容上诉。她若没被姥姥送去 禁道,眼下可能已是天罗香的问题人物,耿照心想,忍不住叹口气。      苏合薰盈盈起身,一双妙目在四壁间不住巡梭,忽往墙上掀了几掀,墙后喀喀作 响,引道另一头突然涌出酸泉水来,将池底积浅的粉樱色狼籍,一股脑儿地冲了出去 。「按下旁边这块方砖,」苏合薰向他解释:「则能自石室内闭起闸门,要开启的话 便两块齐按。知枯泽血蛁是能放出的之后,有些看不懂的意思,忽然就能明白啦。」 边掬水将身子洗净,俐落地穿上了衣服。      耿照闻言一凛,指着刻有血蛁图腾的那面墙。      「那墙之后,可有通道一类?」      苏合薰回过头来,盈盈一笑。      「有。你整理好了,咱们瞧瞧去。」              ◇    ◇    ◇            鬼先生再度出现于天宫顶层的广间里,已是数日后之事。      蚳狩云见他春风满面,料此人得意时难掩其心思,他要找的什么龙皇祭殿,肯定 有了眉目。      在教门流传的古籍中,她从未见过「龙皇祭殿」一说,谷内便真有这么一处地方 ,在天罗香也另有别名。蚳狩云对「龙皇」的冠称十分介怀,七玄中人不轻易提及龙 皇或真龙,凡有冠者,必非凡物。      若冷鑪谷真有座龙皇时代的遗址,便是继太祖残拳、虎帅遗刻之后,天罗香手中 第三件有不如无、令人扼腕的至宝。蚳狩云掌理教门多年,实无法接受自己再一次与 宝物擦肩而过,而丝毫无益于天罗香之再兴。      「托长老之福,祭殿我已找到啦。」      鬼先生一扬剑眉,振衣落座。「黑蜘蛛有问必答,决计不会说谎。若连她们也不 知冷鑪谷有此殿宇,那必是建筑在黑蜘蛛无法接近之处。而长老自承不知,我亦丝毫 不疑,两相对照,只消在一处天罗香与黑蜘蛛都不会靠近的地方下功夫,答案便呼之 欲出。」      蚳狩云心中微动,虽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却与自己的猜测若合符节,面上不露 声色,轻抚琴几道:「恭喜门主了。我乃囚首丧面、锢桎之身,未敢居功。」      鬼先生怡然道:「耶,长老此说,是怨我慢怠啦。能找出祭殿所在,实乃长老教 我,半点没假,没有长老指引明路,祭殿绝难出土。为表谢忱,我特地前来邀请长老 ,与我一道,入殿初探。未知长老意下如何?」      蚳狩云低垂眼睑,轻抚琴几道:「承蒙门主青眼,若还说个『不』字,岂非太不 识相?只怕我老眼昏花步履蹒跚,祭殿中若有机关,徒然拖累门主罢了。于此一节, 门主不可不慎。」      鬼先生哪里会不懂她言外之意?哈哈一笑,扣指轻弹,嗤嗤两声破风劲响,蚳狩 云身子微晃,嬝娜起身,略微活动腕臂,虽不比过往金履华服,依旧风姿优雅,气度 雍容,显是解开了功力禁制,经脉穴道俱已通畅无阻。「长老请。」      蚳狩云小步迈出,见榻上盈幼玉投来焦急企盼的眼神,轻咳两声,淡然道:      「老身尚有一事,门主容禀。孟庭殊虽失了纯阴之体,终生进境有限,毕竟是教 门培育的人才,尚有用得之处。交与卑鄙龌龊、亡命绿林之徒蹂躏,非惟浪费,更有 伤门主体面。还望门主三思。」      那诸凤琦厚着脸皮住在孟庭殊房里,日夜奸淫、逞其兽欲不说,这两天约莫是玩 腻了,想翻新花样,召来几名锦带心腹,每人各拥一名从外四部里霸来的美妇,许是 仗了「凤爷」的势头,几人在房中喝酒吃菜,玩那大被同眠的把戏,交换女子取乐, 孟庭殊相貌最美、身份最高,人人都想一亲芳泽,又被奸淫数次,早已失了挣扎哭喊 的气力。      那些绿林粗汉把式之下流、心思之不堪,连听都觉恶心难受,盈幼玉知她生性爱 洁,气傲心高,不敢想像她受着何等折磨,只能寄望姥姥,尽力拯救。      鬼先生并不意外,笑道:「长老放心,今儿一早趁着凤爷酒醉未醒,我已着人将 孟代使移出房间,好生梳洗安顿,若非我这几日忙着发掘遗址,破解机关,早该想到 还有这码事,连累孟代使受了几日苦,我也颇有些过意不去。」望了盈幼玉一眼,笑 顾蚳狩云:      「我解开长老禁制,是因为信任长老。若有什么差池,凤爷醒后不见了心爱的小 玩意,专来隔邻找寻,我要是没来得及处置,这位盈姑娘美貌更甚,又是守身如玉的 黄花大闺女,莫要乐坏了凤爷。」      昨儿那些绿林豪士喝到兴致高昂时,本有人提议要来隔壁瞧瞧盈幼玉,似听仆妇 们说盈姑娘更美,如教门中的凤凰一般,不知剥光了与孟庭殊摆在一处,哪个穴儿更 浪更爽人?      同席诸人无不纷纷起鬨,最后是诸凤琦冷着脸撂下一句「谁敢造次」,豪士们才 打消了念头。却不知「凤爷」酒醒后不见了怀中美人,还能不能将主人的话放在心里 ,坚持不来瞧瞧隔壁的盈姑娘?      蚳狩云听懂了他话里的裹胁之意,眉目不动,只对盈幼玉道:「我就回来。」不 疾不徐,优雅地步出房门,随鬼先生而去。      这一路景物依旧,连洒扫庭除的仆妇婢女等都没什么大变化,一切恍然如昔,差 别只在于少数被严密监控、得以在外头走动做事的内四部教使们,一见蚳狩云行来, 无不忍着哽咽,轻唤道:「姥……姥姥!」暗自垂泪。蚳狩云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      「长老心硬如铁,做了忒多伤天害理之事,这些女孩儿仍向着长老,长老的手段 ,可见一斑。」走在前头的鬼先生耸肩笑道:「我一直想向长老请教,怎教她们也对 我死心塌地的。起码我对向着我的人,一贯是爱护有加,决计不会轻易牺牲,当作弃 子一般。」      「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话,我可以陪门主说到没瘾为止。」蚳狩云慢条斯理道:      「只是我一向不怎么习惯浪费时间,若有不熟练处,门主切莫见怪。」      鬼先生哈哈大笑。      「长老似乎不怎么待见我啊!」      「我老了,门主。和你不同,没有大把的时间,说话做事只能直接一些。」蚳狩 云道:「今日你若倾狐异一门,来我冷鑪谷奸淫烧杀,我便不同你浪费唇舌;面对畜 生,说了也是白说。」      「原来在长老心中,」鬼先生笑道:「我还不算是畜生。」      蚳狩云看透了应付他最好的方法,就是别随他插科打诨的表演癖起舞,续道:「 你藏着狐异门的兵力,只派这些绿林豪士打头阵送死,不是顾念汝父旧情,而是为了 留住根本。无七玄,七玄之主要来做甚?      「人就是七玄。游尸门死得只剩三尸了,但你不能找来三个武功更强的好手,便 取三尸而代之,这样你或能弄出一个帮会、一群打手,四处横行,却得不到七玄真正 的精髓。你对七玄古籍的案头工夫远超过我,放眼东洲五道,可能找不到更渊博精深 之人,但我也不是天罗香,我交给你的古本手札也不算是,须得将这些通通合于一处 ,才是对七玄之主有用的天罗香,其中也包括你轻易送去供人淫乐的稚弱少女。      「你说我心硬如铁,我无辩解之意。然而我牺牲有其目的,无论成功或失败,既 不是为了游趣,也没有丝毫摆荡犹豫,数十年来皆如此,犹有今日,你能想像自己的 下场么?我欲投主,决计不投此插标卖首之徒。」      鬼先生默然良久,耸肩笑道:「长老一路行来,可见得几多男子?」      蚳狩云微微一笑。「门主从善如流,我甚感激。」      鬼先生道:「将虎狼之士置于群芳之间,不许摧残,不过是逼人造反罢了。我说 过孟庭殊之事是意外,错误既成,那也只好善加利用。我并未将冷鑪谷变为任人行淫 取乐的妓寨娼寮,长老应见我诚。」      「……狐异门中,无有支持门主的长者么?」      鬼先生轻声笑了,半晌才道:「志向不同。有人告诉我,人只有一辈子,能做好 一件事,也就够了。但我总觉得花一辈子来复仇,似乎太……太奢侈了些,让仇人痛 苦的方式有很多,实力够了,要他们怎的便怎的,揉来捏去如面糰一般,远比匿于暗 处、忍受寂寞,只待一刀了帐要舒服有趣得多。长老以为如何?」      蚳狩云微笑道:「门主高瞻。」思量着这番话里,有多少是挂饵抛钩,又有多少 是平日无人能诉的心底牢骚。      昔年胤丹书身亡后,人才济济的狐异门中虽有不少威震黑白两道的厉害角色,毕 竟难抵七大门派倾力围剿,况且武林中见风使舵之徒本是大数,风旗倏变,原本无关 利害的也都纷纷站到了狐异门的对立面,偌大的门派遂被群鲨撕碎,落得惨澹收场。      当其时,杀死一个有名有号的狐异门好手,是许多江湖小人物赖以迅速成名的捷 径,哪管什么江湖规矩?使尽各种肮脏手段不说,不少狐异门人死后更被悬尸枭首, 乃至公然遭到凌迟剐碎,用以立威,死状无比悽惨。但在这一长串伏法的名单中,独 缺胤丹书的妻子、上代门主胤玄的独生爱女胤野。      只物寺的鹫峰和尚号称剖腹取子,以初具雏形的新鲜死胎示人,堵了顾挽松等追 兵之口,料想胤野被切开了肚子、生生取出胎儿来,这也是足以致命的重创,鹫峰老 和尚虽是央土名僧,却没听说有精通外科的本领,要使这般手段救人,恐非倚靠佛法 便能成事,咸以为胤野已死;便是未死于东海,拖命到了京城平望,只怕更难以施救 。      然而狐性狡猾,未见尸体,多年来七玄之中始终都有「胤野未死」的声音,鬼先 生亮出名号,不过坐实蚳狩云心中的猜想罢了,并不如何意外。胤野在嫁与胤丹书之 前,可是七玄中锋头最健的魔女,手段之辣,与她的美貌同样卓尔立于尘世之上;这 二十几年来集中精力,一意为夫报仇,目无余物,似也合乎她的作派。      只是她的儿子,有不同的想法罢?蚳狩云嘴角微扬,小心翼翼掩饰情绪,以免教 他窥破端倪。两人一前一后,越过大半个冷鑪谷,来到南侧的迂回山道间,空气中渐 能嗅得一丝蛋腐似的异臭,赤褐色的山壁间寸草不生,明显较谷中余处都要更闷热些 。      羊肠小道的尽头没于两片峭壁的交角,从山下难以望见,但蚳狩云很清楚交角后 是条长长的岩隧,穿将过去,便到了教门禁地「望天葬」,是历代天罗香首脑处决教 中叛徒的刑地,至为不祥。      ——果然在此。      老妇人心想。但凡教门出身之人,本能都会避开这一处,即连黑蜘蛛的地下网络 也未伸进此间,她却从没想过在此训练薰儿,宁可带她到北山石窟,冒着在黑蜘蛛眼 皮子底下的风险,也好过走近这片瀰漫死气的秃红山巖。      鬼先生却未走上山道,而是在寸草不生的赤褐山壁下一转,沿山而行,直至一块 矮树掩映、爬满青苔的耸立突岩前,手跨腰间长剑,回头笑道:「长老,便是这儿啦 。这块山岩之后,即是龙皇祭殿。」      蚳狩云不动声色,余光飞快一扫,见附近地面多有挖掘痕迹,而后才又以砂土回 填,不免欲盖弥彰;适才行经的这一大段岩壁之上,依稀可见搭竹架梯的钉痕,显然 在这短短几日间,他已遣人做过极其精密的探勘,动手的都不是外行人。      蚳狩云算不上精通土木机关,亦看得出无论搭架掘地,皆是次序井然,有条不紊 ,便是蘅儿未曾对天罗香出手,教门之中也无这等人才。看来狐异门这些年在寻找遗 迹一事上,确实是煞费苦心,虽隐于暗处、行动不便,倒是颇有积攒,底气甚足。      「我麾下『秘阁』之中,颇有精通机关术者,我连夜送他们进谷,沿山查探,却 只能确定此间山腹中空,确有玄机,至于如何才能进入,他们却说『不妨凿开一探』 ,气得我差点凿开他的脑袋。后来,居然是擅勘地气的人找到了入口。」鬼先生笑着 比划:      「他们说,山后有地热硫磺,是以此间寸草不生,但光秃只到这片山岩为止,此 间草沃,更化春泥,代表地下有水脉经过,是引了他处水来、以推动机关之用。能说 出这番话来,我已相当满意了,龙皇时代的遗址,我也曾经见过几处,构造之巧令人 叹为观止,便是当世大匠亲至,也未必能透彻其理,遑论破解。」      蚳狩云微笑。「以门主对龙皇的瞭解,当世恐无哪名大匠比得上。」      鬼先生难掩得意。「其实方法出乎意料地简单。龙皇之殿,须得龙皇开启;寓有 天命,何愁帝宫长闭?」语声一落,蓦地轰隆震响,几难稳立。      山岩间簌簌落尘,比两人还高的巨岩居然平平移开,露出一个丈余高、可容三人 并肩而入的岩洞来,洞内壁上,两排血红色的水精壁灯接连往深处亮去,然而,却依 旧无法一眼到底,可见这条隧道之深,已至山腹中。      蚳狩云并未被青年的装神弄鬼唬住。毕竟摸透他的浮夸性格后,遇事先不信七分 、再行估量真伪,大抵不会错。老妇人注意到在他「表演」之际,曾一拍腰剑,而那 柄金丝嵌缠的乌鞘虽是精心打造,却无法尽掩山岩开启的瞬间,迸出吞鞘口的那一抹 流光。      ——龙皇之殿,须龙皇开启。      他若能以此打开机关,有无可能黑蜘蛛的倒戈……亦于此有关?      「长老,请。」鬼先生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带笑的得意眼眸,似将老妇 人的出神当作了迟疑胆怯。蚳狩云定了定神,俯首道:「门主请。」见鬼先生转身而 入,曼移莲步,不疾不徐地跟着走了进去。      「我视长老为自己人,故邀长老与我同行,初探此间。」鬼先生继续以言语笼络 。蚳狩云连陪笑都懒得,然而他接下来的话语,却使老妇人浑身一震,差点停下来。      「……三日之后,在此地召开的七玄大会上,长老要助我一臂之力,夺下盟主的 宝座!」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