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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个姐姐当老婆》 第七卷 蜘蛛篇36-42

2021-10-04 09:54:29

蜘蛛篇 第三十六节 最后的伏兵

  耐瑟时代,无数奥术师殚精竭虑,皓首穷经,希望能够发明一个法术。这个法术施展出来,除了自己之外,这世界上所有人的时空都陷入停滞状态──就彷佛按了暂停键似的。

  这是一个伟大的设想,如果真能做到的话,简直就是天下无敌。想想看,法术一出,整个世界都进入暂停状态,唯有施法者自己能够自由活动,到时候不需要再用任何法术,只要有把匕首在手,自然一刀一个,砍瓜切菜,所向披靡,因为别人压根就不能动。

  可惜的是,经过一代又一代巫师的研究,这个设想最终还是失败了。以一己之力,影响整个时空,这是连诸神都办不到的事情。然而巫师大都是些研究狂人,决不肯轻言放弃,就算这条路走不通,那也要另辟蹊径。

  「既然不能改变世界,那就改变自身。」

  每个人的时空,从理论上来说是完全一致,绝对同步的。琼恩在幽暗地域里度过十分钟,珊嘉在阴魂城里同样也是度过十分钟,世界上其他任何人,也都是度过十分钟,不会多一秒,也不会少一秒。既然改变世界已经被证明不现实,那麽就改变自己的时空,相对来说结果也还是一样。

  又经过历代巫师的努力,这个法术终于被发明出来。它能够暂时扭曲施法者自身的时空,让原本短暂的瞬间延长,等于额外比别人多出一段时间──依据能力高低不同,短则十馀秒,多则半分钟,甚至更长,对于巫师来说,足够做很多事情了。动和静,本来就是相对概念。对于其他人来说,施法者彷佛是动作突然快得不可思议;对于施法者来说,则相当于除自己之外的时空都陷入暂时停滞,因此这个法术被命名为「时间停止」,被作为变化学派的最高成就之一。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从来没有这麽顺利的。

  法术发明,巫师们欣喜若狂。结果发现有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因为这个法术并非真是让时间停止,而是暂时扭曲施法者自己的时空──这导致的结果,是施法者和其他人,其实并不处于同一个时空。在时间停止的期间,施法者能够看到其他人。但却无法碰触,无法作用影响,等于就是个幻影。

  也就是说,趁着时间停止,操刀上前砍人的想法是行不通的。魔法飞弹丶解离丶石化之类直接针对人进行攻击的法术也压根没用,因为在施法者的时空里,目标其实不存在。但这并不等于这个法术成了毫无用处的屠龙技。至少施法者可以为自己构建防御丶召唤帮手,或者使用范围性的法术,不必针对特定目标,甚至逃跑。

  克劳拓刚才使用时间停止,扭曲延长自己的时空,按照次序,一个又一个地接连施展三个法术(事实上,如果不是右臂受伤。他或许还能做得更多)。但在琼恩和亚当斯眼中,却只看见他的动作陡然快得不可思议,同时完成了三个法术。

  力场剑当胸飞刺,亚当斯匆忙抬手,从指尖弹出五枚红色飞弹。打在剑脊上,发出清脆的金属铿锵声。力场剑稍稍停滞。又继续刺来,亚当斯快速比划几个手势,试图解消这个法术,他在塑能魔法上的造诣显然胜过克劳拓,但失了先机,只能暂时将力场剑固定在空中。

  弗洛魔朝着琼恩俯冲而下,他的双翼挥动,带起一阵腐尸般的恶臭,强壮双足末端是钢铁般的利爪,闪烁着危险的光泽。它速度极快,琼恩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的镜影丶高等巫师护甲和护盾术已经在刚才地战斗中被解除,此时身上只有石肤。眼看躲避不及,琼恩无奈之下,抬起双臂护住头脸,往上一格。

  石屑纷飞,弗洛魔的利爪将石肤撕得粉碎,琼恩双臂酸麻,总算勉强躲开一击。他心念一动,龙鳞盾从旁边飞旋回舞,隔在弗洛魔面前,自己快步后退,准备拉开距离施法。

  然后他的背后被重重一撞,彷佛铁锤轰砸,虽然有石肤护身,到底也禁受不住这样巨大地冲击,顿时气血上涌,眼前发黑,扑地往前摔倒。他就势一个翻身,回头看去,发现妮瑟正靠着墙壁站立,双手合握,指向着他。

  弗洛魔趁机拨开龙鳞盾,再度飞扑下来,妮瑟又在开始念诵一个新的咒语。琼恩来不及起身躲避,馀光瞥见旁边正是火盆,不假思索翻身一滚,没入火中,随即从远处另外一个火盆中现身出来。

  罗丝的神堂,祭坛周围都必定有八个大火盆,象徵蜘蛛的八条腿,魔法火焰升腾,终年不息。琼恩借助火中跳跃,成功拉开距离,他再不敢迟疑,接连叠加两个变形术在弗洛魔身上,第一个法术没有成功,第二个生效了,恶魔被变成了一只洛斯兽,从空中掉落下来,摔得半死。妮瑟完成了法术,但被琼恩的戒指反弹了回去,她的头部如遭重击,软软倒的。

  亚当斯反制法术终于成功,将力场剑返归无形,他开始试图解除笼罩保护着克劳拓的彩色球体。那是虹光法球,共有七层,七色虹彩循环交替出现,每一种颜色代表一种魔法防御,可以阻隔各种近身和远程武器丶元素和能量伤害丶预言探测丶心灵攻击以及亡灵术,可谓坚不可摧,堪称是世界上最坚固的魔法防御。克劳拓刚才被寒冰枪刺穿手臂,受伤不轻,此时应该是躲在虹光法球中喘息修整,外面的人不先打破法球,就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他;当然,反过来,克劳拓的法术也没办法穿透法球出来。

  要破解虹光法球,只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用大裂解强行轰击,当日在阴魂城,虹彩龙就曾经用过这道法术,在漫天的攻击之中毫发无伤,最后被霍杰哈纳一击大裂解击破,铩羽而归。然而亚当斯显然已经没有第二张大裂解卷轴了,无法强行摧毁。只能用第二种方法。

  虹光法球是七层光球混合,每种色彩代表一种魔法防御,也有相应的破解方法。按照一定的顺序,就能逐次拆除,最终完全摧毁法球。

  亚当斯盯着虹光法球,当它变换到红色时,首席巫师伸出右手食指。寒冰雾气以指尖为中心扩散出来,形成一片锥形区域,将法球冻结其中。清脆地碎裂声响起,寒冰散去,红色层面消失不见。

  他紧接着摸出一个极微小的皮制风箱。看起来简直像玩具,轻轻挤压,同时念出咒语。狂风呼啸而起,从法球上掠过,橙色层面颜色渐渐淡去。就像地面上的灰尘被刮得无影无踪。

  黄色层面显露出来,亚当斯侧身退开,让出位置。琼恩走上前。虽然这两位巫师此前没有合作过,但同为高阶施法者,彼此间自有默契。一道翠绿色射线从紫水晶法杖顶端发出,摧毁了黄色层面。

  绿色层面需要用穿墙术抵消,琼恩用卷轴完成了法术,紧接着亚当斯弹出五颗魔法飞弹,击破了蓝色层面。亚当斯拉下斗篷的兜帽,将手按在法球上。念出咒语,原本散发青色微光地球体突然爆发出耀眼的亮光,将周围半径六十英尺之内照得犹如白昼。强光敛去,青色层面同时消失。

  只剩下最后的紫色层面了,它需要用解除魔法来抵消。

  通常来说。不管甚麽偏好的巫师,基本都会准备一两个解除魔法。琼恩也不例外。他念出咒语,指尖蔓延出白色雾气,像潮水般冲刷而过。紫色球体消失了,显出里面的克劳拓。

  瑞费德家族的首席巫师看起来神情疲惫,寒冰枪已经被从右臂上拔了下来,丢在地上。亚当斯用一柄闪电形状的法杖对准他,「你输了,克劳拓。」他微笑着说,然后突然脸色一变。

  琼恩也看出了问题所在,眼前的巫师粗看和克劳拓无异,稍一注意就会发现细微之处大有不同,而且总有一种缥缈不实感……

  亚当斯挥手一扫,法杖从克劳拓的身体里毫无滞碍地穿过,空气中一阵波折,他消失了。

  「一个幻象,」琼恩说,「他逃了。」

  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对手,克劳拓刚才发动时间停止,并不是施展了三个法术,而是五个──他还创造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幻象,留在虹光法球里,以及一个用于脱逃的法术,有可能是传送之类。

  这是明智之举,他右臂受伤,严重影响施法,一身魔法物品装备又尽数被毁,以一敌二的话胜算不高。反正他在自己的主场,暂时逃走,修整好了卷土重来就是。家族战争进行到此时,大约已经过去三个时辰,还有九个时辰,时间还算充裕。

  两位巫师对视了一眼,亚当斯召唤来一堵坚固的冰墙,再次封住了门,接着他们转身收拾残局,在一根雕满蜘蛛花纹图案的石柱后面,琼恩找到了维康尼亚。

  卓尔少女坐在地板上,背靠着石柱,她的双眼紧闭着,一方面是因为灼伤,一方面是因为刚才的烈日强光照射,连侍父斗篷都没能抵挡住。阳炎射线烧伤了维康尼亚地大半个身体,彷佛有无数钢针在一刻不停地刺着她的皮肤,原本精致俏丽的脸庞现在满是骇人的水泡,有些已经破裂了,从中流出透明的液体。她嘴唇上的皮肤烧焦,不断流血,身上的丝织长袍也大半被烧熔,残馀的焦黑纤维和血肉黏结在一起。因为治疗药水的作用,有些地方死皮已经脱落,重新长出娇嫩的皮肤,这个速度非常缓慢。

  「你还好吧。」琼恩低声问。

  维康尼亚勉强睁开右眼(她的左眼严重灼伤,暂时还无法睁开),定神看了几秒,才辨认出是琼恩。「还没死,」她心情糟糕地说,「那个该下深渊的家伙……」

  说话时肌肉牵扯,脸上的水泡又破裂了几个,汗水从额头滴下,令她不得不把眼睛闭上。以免流进。「感觉自己像一只正在蜕皮的蜘蛛,」卓尔少女说,「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是不是很恐怖?」

  「会好的,」琼恩说,「药水会治好你。」

  她轻轻摇头,神情郁郁不乐,「药水生效太缓慢。」她说,「会留下伤疤……」

  「别说话。」琼恩打断。

  他知道维康尼亚所说是实,药水治疗速度缓慢,效果也远不如神术,如果伤势太重。容易留下伤疤,如果别的地方倒也罢了,脸上的问题就比较大。卓尔素来以精致优雅着称,女性大多容貌俏丽,这也形成一种社会风气。往往会视那些丑陋者为残疾,是罗丝的遗弃之民。维康尼亚一想到自己可能有毁容之虞,心情好得起来才怪。

  如今罗丝沉寂。牧师丧失神术,治疗伤势大多依靠药水。或许有少数牧师还存留了一点治疗神术,那也肯定是打算用来给自己关键时刻救命用的,怎麽可能浪费在维康尼亚身上,卓尔却没这麽无私友爱。

  一只蜘蛛从柱子上跌下来,落在维康尼亚裸露的肩膀上,它划开八只脚,匆匆准备离开。琼恩伸手拈起它,甩到角落里去了。

  「你在伤害圣物。」维康尼亚说,语气有些不快。

  「神后已经消失了。」琼恩回答。

  他见维康尼亚大体没事,起身再去看魔裔卓尔。这不幸的家伙被亚当斯一击毕格比粉碎拳正面砸中,胸口塌陷。肋骨整齐地断了一排,已经气息奄奄。琼恩拔出匕首。割断它的咽喉,送这邪恶生物上路。

  妮瑟依旧在晕迷中,她被亚当斯用一个球形透明力场囚禁起来,看起来还有用途。亚当斯站在祭坛前,正取出一个手柄上镶嵌钻石的目镜,透过它观察神像。

  琼恩走了过来。

  「结点就在神像里,」亚当斯说,「兰尼斯特先生,我们得打破它。」

  「我想也是。」琼恩说,站着不动。

  这个神像既然被用来保护结点,自然也有所防御。琼恩简单辨识了一下,至少就看见了至少超过五个的法术陷阱,虽然只要给他时间,逐个反制解消也可以办到,但现在既然有首席巫师在旁边,他自然就懒得出头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事情也确实有点棘手。如果直接用法术攻击,会被神像上的防御魔法反弹,最好是用武器直接砸。然而看看四周,似乎还真没甚麽趁手家伙──就算有家伙,两个巫师只怕也没这力气。

  亚当斯瞥了琼恩一眼,从斗篷内侧取出一柄短小的精金权杖,然后念出一个口令。权杖延伸丶扭曲,最终变成一只超级巨大的战锤。他将战锤放在地上,又取出一瓶像是泥浆的药水,灌进自己口中,紧接着开始念诵咒语。

  一股狂暴的力量涌入首席巫师的身体,他的皮肤变得更加坚硬结实,肌肉更加强健有力,一块块地从衣服下垒起,原本宽松的长袍都彷佛已经紧凑贴身。狂怒的火焰从亚当斯的眼中熊熊燃起,他表情狰狞,就像一个野蛮人战士那样高吼起来,从地上抓起战锤,挥舞着,发出呼啸地风声,一跃而起,大步冲向祭坛上的神像。

  琼恩认出了这个法术,谭森变形术,变化学派的着名法术之一,他的法术书里也抄录了,但还没来得及去学。它可以令巫师变得凶暴而充满力量,瞬间领悟各种精妙的格斗技巧,就算那些玩了一辈子武器的老战士也未必能比得上,当然同时会暂时遗忘一切魔法技艺,直到法术结束。只不过,这个法术有趣则有趣矣,却很少有巫师会准备,毕竟要论起来,肉体的力量终究有限,魔法的威能才是无穷,既然都已经能够施展这个法术,必定已经是高阶巫师,精妙的法术组合,足以搞定摆平各种局面,何必还要像战士一样去用蛮力砍杀?岂不是倒退回去了。

  当然,世界上的事情,永远不要说得那麽肯定,面临现在这种特殊情形,谭森变形术就有了价值。这麽说的话,亚当斯还真是有备而来,连锤子都预备好了。

  轰轰连响,碎石飞溅。亚当斯将精金巨锤挥舞得呼呼风响,一记又一记重重砸下。他的身上不断爆出火焰丶闪电和黑色的强酸,这是神像上的防护魔法在伤害他,但首席巫师全然无惧,只是更加用力地挥动巨锤。黑曜石制成的罗丝神像上很快出现裂痕,迅速扩大,最终哗啦一声崩塌下来。深碧色的结点出现在琼恩地奥术视觉里。

  就是它了。

  谭森变形术持续时间并不长,以亚当斯的造诣也不过一两分钟。砸毁罗丝神像之后,他也就重新恢复过来。

  结点既然已经暴露在面前,剩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得多。亚当斯是这座卓尔城市里第一等的大巫师,琼恩虽然逊色一些。但却正好擅长变化魔法,两人配合起来,又没有人来干扰,一点点分拆灵线,阻隔魔法力量流动。反制法术,有条不紊,大约花了大半个小时。终于接近大功告成。

  维康尼亚也渐渐恢复过来,走到琼恩旁边。她身上的大部份死皮褪下,呈碎屑状掉落在地,新长出的皮肤细嫩而娇弱,彷佛婴儿,但也有小部分烧伤严重的地方(主要是脸上,因为没有斗篷和长袍地防护),一时尚未能复原。这个过程将会很漫长。卓尔少女感觉到皮肤很痒,想要去挠,但努力克制住了,这是正常反应。她将斗篷的兜帽拉下,遮住大半边脸。避免被琼恩看见。长袍大半被烧毁,已经没法再穿。索性脱下来裹在身上,勉强裹住胸腹。她果然没戴文胸,丰满的胸部高耸挺立,完全无视地心引力,隔着丝织布料能够清楚看见两颗诱人凸起。笔直修长的双腿尽数裸露在外,只有一只巴掌大小的紫色丁字内裤遮掩关键部位,因为轻薄贴身,隐隐约约勾勒出花园轮廓。唯一可惜的是斗篷遮住了背部,将挺翘的美臀也包裹其中,令人不由得多少有些失望。

  注意到琼恩的目光,维康尼亚微微一笑,隐隐有些得意。每个女人都以自己的魅力而自豪,以能够吸引男性为骄傲,卓尔也不例外。可惜笑容牵动,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顿时让她甚麽好心情都没了。

  再一次地,她在心中诅咒瑞费德家族的首席巫师。

  亚当斯没有注意他的侄女,「永恒……长眠……停滞……」他努力辨识着最后一个法术符文,从错乱地灵光闪烁中寻找着迹象,「徘徊于生与死的边缘……」

  「永恒静滞。」琼恩直接说出了答案,对这方面他比亚当斯更熟悉。这个法术很危险,碰到的人会陷入假死状态,晕迷不醒,身体机能完全停止。通俗地说,就是时间在这个人的身上停滞了。

  「你能消解它吗?」

  「我想可以,」琼恩说,「但要暂且把它分隔出来──和我一起。」

  「没问题,」亚当斯说,「我可以办到。」

  他取出一块半球形的透明水晶,以及一块形状相同,但稍小一些的树胶,分别握在双手掌心,念诵咒语。一个微微发亮的透明球形力场出现,把琼恩和永恒静滞的符文都笼罩在其中。原本联结在符文上的魔法灵线被暂时隔断了,无法流通。

  琼恩回忆着有关永恒静滞的所有资料,默诵出解除魔法的咒文,慢慢将魔力凝聚在指尖,然后伸出手,顺着灵线的轨迹缓缓移动,彷佛是把这个符文重新构建一遍。但在实际上,随着手指移动,符文的线条渐渐黯淡下去。因为力场阻隔,它无法从外界获得补充,只会持续削弱,最终消失。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但必须在球形力场消失之前完成,否则便功亏一篑了。

  幸好,亚当斯是个高阶巫师,而且显然在塑能魔法上别有专擅,他创造的法球持续时间很久,几乎维持了将近半个小时。琼恩聚精会神,终于抢在力场失效之前完成了最后一步。

  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魔法灵线丧失结点,它们变得散乱起来,脱离原本地路线轨迹,纷乱错杂地在空中撞击丶绞缠丶糅合甚至碰撞抵消,巨大的震动从地面开始,迅速蔓延到墙壁丶穹顶,整个神堂都开始簌簌颤抖,越来越剧烈,感觉立刻就要塌陷。

  「快走!」

  亚当斯说,伸手虚虚一抓,困住妮瑟的球形力场飞了起来,带着里面的俘虏快速往这边移动。他跑在最前面,门口的冰墙已经在震动中破裂,无需再解除,琼恩扶着维康尼亚跟随其后。他们跑出神殿,一直到安全的地方回头再看,只见庞大的建筑摇晃着,终于支持不住,轰然倒塌下来,在弥漫的烟尘中变成了一堆彻底的碎石瓦砾。

  巨大的重物倒塌声从宅院正门的方向传来,夹杂着数百人的同声呼喊,地面都被震得隐隐晃动。琼恩激活胸针,飘浮起来,然后他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情。瑞费德家族的魔法阵由九大主控结界构成,现在被琼恩和亚当斯摧毁其中之一,整个法阵自然大受影响。趁着这个机会,三大家族的攻城部队疯狂冲击,终于撞倒了精金城门,蜂拥而入。

  「胜利了。」琼恩想。

  虽然这场家族内战,其实和他关系不算很大(当然,看见卓尔自相残杀,还是很令人愉快的),但毕竟是自己所在的这一方获胜,心情自然比较愉快。唯一的遗憾,就是胜利来得太早了点,没能更多地损耗双方的实力。

  「我们先出去。」他取消浮空术,缓缓落地,对维康尼亚和亚当斯说。

  出去比进来容易,毕竟这魔法阵的目的是防止外敌入侵,不是镇压内部叛乱的。琼恩正打算从原路返回,突然眼中光芒闪烁,他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去,发现宅院的四角半空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四个直径超过五十英尺的黑色漩涡,刚才逃走的家族首席巫师克劳拓站立在高空中,双手发出耀眼闪电,某种怪异的生物正从旋涡中源源不断地出现,一个又一个,落在宅院当中,加入战团。

  琼恩调整了一下视力,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然后他认出了那种怪物:上半身是卓尔,下半身是庞大的黑色蜘蛛,面容浮肿,獠牙突出。

  「深渊啊,」亚当斯也看清楚了怪物,他低低诅咒了一声,「他居然……」

  克劳拓召唤而来的,并非深渊中的恶魔,而是蛛化精灵。

蜘蛛篇 第三十七节 战后

  蛛化精灵的突然参战,让原本已经明显倾斜的局势再度陷入混乱。

  瑞费德家族的魔法阵,共有九大主控结界构成,其中用于支持的主要是外围五大结界,内环的四个结界明显是用于召唤。琼恩原本以为它们是用来召唤恶魔的,毕竟第四家族的巫师以和下层界打交道而着称。他也猜想过,瑞费德家族经营多年,肯定还埋伏了甚麽最后手段,不会就此束手待毙。不过召唤恶魔其实并不可怕,这种事情往往需要大量的献祭和复杂冗长的仪式,一时之间弄不来多少,罗丝牧师对付恶魔也颇有一手,不足为惧。

  但谁也不曾料到的是:克劳拓招来的居然是一批蛛化精灵。

  蛛化精灵是罗丝的诅咒产物,是卓尔社会的弃民,它们不准居住在城市里,只能在荒野中游荡,自生自灭。除了刀剑相向之外,没有卓尔敢去和蛛化精灵打交道,更别提合作了。然而现在眼前的情形很清楚,克劳拓必定是暗中招揽了这一批蛛化精灵,不知道聚集在哪里,作为最后的伏兵。

  「他疯了吗?」维康尼亚有些不敢置信,「他竟敢勾结蛛化精灵?」

  对于卓尔来说,家族内战不算甚麽,司空见惯的事情而已,隔三岔五就有发生,但蛛化精灵却是整个社会的「禁忌」,是所有卓尔的公敌。它们被邪恶的法术扭曲丶改造丶放逐,在危险的幽暗地域里艰难生存,心中郁积着对往昔同类的仇恨,不可遏制。任何一个蛛化精灵和卓尔撞上,都必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克劳拓居然和它们合作,难道想把整个城市给毁掉不成。

  「他一定是许诺能让这些蛛化精灵恢复原形,」亚当斯说。「如果说这座城市里谁有希望能做到这点,克劳拓是唯一人选,他是最负盛名的炼金师。虽然这其实是不可能办到的,那是神后的诅咒。」

  但对于蛛化精灵来说,能够给予渺茫地希望,就已经足够了──何况现在它们还有了复仇的机会。

  三大家族的士兵好不容易冲开城门,原本以为大局已定。谁也不曾想到又冒出一股敌人。大约有五六十只蛛化精灵被召唤而来,挥舞着长矛丶弯刀和弓箭加入战团,这种被诅咒的怪物凶残丶强壮,而且对卓尔满腔仇恨,是非常棘手的敌人。

  凭借着压倒性的数量优势。三大家族的联军最终还是获得了胜利。所有的蛛化精灵都被消灭了,瑞费德家族的牧师们也全军覆没,绝大部分都被当场杀死,几个重要成员(包括主母妮瑟)则被囚禁起来,再过几天。她们将会被作为祭品献给神后,感谢因为她的庇佑和垂青,所以才能获得胜利。这是家族战争的规矩。巫师也尽数阵亡,克劳拓和亚当斯在宅院上空进行了一场绚丽的魔法大战,这次琼恩没有插手,他准备的法术基本都已经用尽,更重要的是:反正这和自己无关。最终丧失了所有魔法物品的克劳拓战败,被亚当斯的闪电炸成了碎片。瑞费德家族有六百名战士,其中四百馀名在混战中丧生,剩下一百多名投降。他们全都被菲尔伦获得,这是笔不小的财富。作为对盟友地补偿,瑞费德家族四百名训练有素的奴隶由其馀两个家族瓜分。

  家族战争中,基本不接受牧师丶巫师的投降,因为他们通常都是贵族──而贵族是有向执政议会提起指控地权力的。那样一来胜利者反而就要被卓尔的正义「审判」了。这种事情自然是决不能发生的。但战士的待遇相对而言就好得多,他们大多都不是贵族。平时在家族中的位较低,也因此反而能更容易被接纳。奴隶自然就更不用提了,不管换谁当主人,对它们而言有甚麽区别。

  当然,胜利的代价也是惨重的,以菲尔伦家族为例,兵力损失接近三分之一,当然主要是奴隶,它们作为先锋部队几乎尽数伤亡。牧师的损失尤其严重,因为最后参战地蛛化精灵专门追着她们。不过有一件事令维康尼亚很失望,非常失望,就是迦法安然无恙,不仅如此,她的另外两个姐姐也都活着。

  当然,好消息也是有的。

  亚当斯和克劳拓在空中决斗,琼恩带着妮瑟(她被封在欧提路克灵动法球里,可以随着巫师的心意自由移动)和维康尼亚避开战火,径直找路出了宅院。在城堡外遇上了莫尼卡姐妹,原来是芙蕾狄终究放心不下,硬要前来,芙莉娅没办法,只能陪她过来了,恰好赶上最后的决战。局面乱作一团,琼恩自然不会让她们卷进去,直接带着先回了菲尔伦宅院,将残局扔给别人收拾。芙莉娅是莎尔牧师,准备了治疗神术,琼恩请她帮忙,直接治愈了维康尼亚脸上的烧伤,避免留下疤痕。

  不管怎麽说,这一场家族战争终于在限定的时间之内落幕。菲尔伦家族虽然损失很重,但也获得了一些补充,除了俘虏的战士之外,还有大量的魔法物品,若在以前这或许不算甚麽,但在现在这种时候,价值就很高了。

  大战既毕,善后工作也有一堆,打扫战场,消灭痕迹,收集战利品,分配俘虏,以及最重要的斩草除根。士兵们仔细地搜寻着瑞费德家族的每一个角落,从地窖和墙壁的夹层里找出藏匿者,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工作大约需要花上至少两个时辰。

  琼恩自然懒得参与这些,自从进入瑞费德家族,几个时辰以来精神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又接连遭遇恶战,已经有些疲惫不堪。他直接返回住处休息,一觉醒来,通过窗户看看蛛后大道尽头的幻象,已经是四个时辰之后了。

  卧室门外的客厅里,隐隐约约有说话声传来。琼恩仔细倾听,发现是维康尼亚和芙蕾狄。

  他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两人怎麽会聊在一起。印象里她们从来没有交往的。事实上,芙蕾狄似乎还对维康尼亚隐约有些抵触的样子。而且更重要的是:芙蕾狄并不懂卓尔语。预言法术中有巧舌术,但持续时间很短,而且……以她目前的造诣,似乎还不会。

  琼恩倾听着,发现她们居然是用通用语交谈。这令他更加惊讶了。不仅如此,芙蕾狄的通用语说得还算不错。相比起来维康尼亚地水准就差很多,连很多词都拼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两个少女没有察觉琼恩已经醒来,依旧用不熟练的语言进行着在琼恩听起来颇觉诡异的交谈。

  「你的文胸真不错,」芙蕾狄夸奖说。语气里颇有些羡慕,「衬托效果很好,显得你那里特别大,从哪里买的?」

  听到这种问题,琼恩颇觉有些瞠目结舌。虽然知道女人在一起谈论衣服是正常现像,但这两位的友谊进展似乎也未免太快了点。然而接下来……

  维康尼亚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芙蕾狄的意思,「但我根本没戴文胸啊。」她说。

  琼恩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到动静。客厅里的交谈声停止了,接着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芙蕾狄走了进来。「醒了?」她说,体贴地递过一杯清水。沉睡刚醒的人,往往会口渴。

  琼恩接过,一口喝完,将杯子随手放在床头,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傻丫头。」他低声说,「你又不小,不需要文胸衬托的。」

  芙蕾狄微微一怔,知道是刚才和维康尼亚的谈话被他听见了。「就是觉得自己比较小嘛。」她悄声说。

  「没关系,大有大的好处。小也有小的美妙,」琼恩将手移到她的胸口。隔着衣服轻轻揉捏着,享受那温软触感,「而且,多让我按摩就会变大的。」

  「讨厌,别说了,」小女孩脸颊飞红,「人家会害羞的。」

  琼恩哈哈一笑,起身下床,芙蕾狄帮他穿上外套,「维康尼亚来了,」她说,「等了你半个小时呢。」

  「说甚麽事了吗?」

  「没说,」她笑了笑,「我也没问。」

  琼恩听她语气似乎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太在意,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对维康尼亚点了点头,「抱歉,」他说,「久等了。」

  「没甚麽。」

  维康尼亚懒懒地靠在皮制沙发,她已经完全换了装束,被烧掉半截的长袍自然扔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白色真丝长裙,除了两根细细的吊带之外,肩部和双臂完全赤裸,领口开得非常低,暴露出胸前深深的沟壑,显得既高贵又妖艳。长裙在腰部收紧,下摆很长,直至脚踝,盖住了两条长腿,反而更增加了诱惑感,吸引人想往里一探究竟。她的右手戴着一枚蓝宝石戒指,上面有精致繁复的花纹,宝石里隐约看见人影,它里面应该囚禁着某种强大生物的灵魂。琼恩瞥了眼胸口,「至少有D,」他暗忖着,「难怪小丫头会嫉妒了。」

  芙莉娅的神术很有效,维康尼亚脸上的烧伤已经完全痊愈,再也看不出半点痕迹,新长出来地皮肤甚至更加娇嫩细致。唯一有些缺憾的是她的银色长发也被烧焦一些,索性减短了,看起来反而多了几分俏丽。

  「有事情麽?」琼恩一边欣赏着美女,一边随口问。芙蕾狄很乖巧,留在卧室里没有出来。「我是来道谢的,」维康尼亚说,「治疗术的效果很好。」

  琼恩笑了起来,「芙莉娅在隔壁。」

  维康尼亚摇头,「她和我又不认识,」她说,「不过是因为你而已。」

  「唔。」

  琼恩一时不知道该说甚麽,总觉得这种对话很奇怪。「你这麽做,」他半开玩笑地说,「让我都有些不适应了。」

  「对于人类而言,受人恩惠,表示感谢,是很正常地吧。」

  「可你是个卓尔啊。」

  「你歧视卓尔吗?」

  「歧视……呃,这怎麽也谈不上吧,」琼恩有些无语,「我只是打算探讨一下人类和卓尔的差异而已。」

  「哪些方面地差异?」

  「这个,人生观丶价值观丶世界观之类的吧。」

  「听不懂,」维康尼亚说,「甚麽莫名其妙的东西。」

  「一些哲学名词吧。」琼恩含糊地说。

  卓尔的身体稍稍前倾,没有文胸的束缚,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的胸口一阵波涛汹涌,简直就有呼之欲出的效果。「我觉得,」她看着琼恩,手指轻轻抚摸着脸上刚刚长出的娇嫩肌肤,这个动作看起来充满挑逗,「与其探讨这些虚无缥缈的哲学名词,不如换个比较有实际意义的话题吧……比如说,讨论一下卓尔和人类的身体构造……」

  琼恩相信,最适合进行这种讨论的场所,不是会客厅的沙发,而是卧室的床上。当然,不排除维康尼亚有特别的爱好。

  卓尔社会风气放荡,琼恩也不是正人君子,美色当前,只要不奢谈甚麽感情,逢场作戏也无不可。只是现在芙蕾狄还在卧室里,说不定正在偷听,为了安定团结起见,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做得太过分为好。小女孩虽然天真单纯,乖巧柔顺,终究也还是会吃醋的。

  幸好,维康尼亚自己转移了话题。

  「能陪我出去走走麽。」她邀请。

  琼恩稍稍犹豫,「当然,」他微笑,「敢不从命。」

蜘蛛篇 第三十八节 善意

  因为在上次平定叛乱中的出色表现,琼恩获得了一座单独的中空石柱作为奖励,昨天他就已经搬了进去,当然还有莫尼卡姐妹一起。如果时间足够的话,巫师会为自己的住处施加上大量的防御,构建严密的魔法阵,但琼恩没这个空闲,只是简单地布置了一道警戒结界,也就罢了。

  他和维康尼亚并肩走出石柱,穿过有些热闹的菲尔伦宅院,一直来到悬崖下方的上城区。刚刚结束了一场或许是瓜理德斯城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家族内战,才过了三个时辰,一切就已经完全恢复平静,彷佛甚麽都没发生过似的。街道上很安静,偶尔有巡逻的士兵经过,看见两人佩戴的白金胸针,也便立刻躬身行礼,随即悄悄退开。经过这一仗,菲尔伦家族的声望和地位更增,如今在这座卓尔城市里,只怕已经没有任何家族能够动摇第一家族的地位了。

  「不,有的,」维康尼亚说,「第二家族,博克本。」

  「哦。」

  琼恩有所图谋而来,自然也做过情报工作。瓜理德斯城两百多个家族,前二十一位能够名列执政议会,是谓高等家族。而在这二十一位中,又以前三名家族最强,都是城市的创建者,千年传承,根基深厚。第四家族瑞费德是近三百年中一路拼杀升上来的,相较而言实力逊色,凭借首屈一指的巫师数量能够勉强保住位次,再后面便出现明显的力量断层。

  第三家族米兹瑞图尔和菲尔伦是盟友──虽然卓尔的词汇里,盟友和亲情一样不可靠,但在面对共同敌人的时候,还是相对能够信赖的。菲尔伦作为第一家族,时刻防备着第二家族博克本的攻击,同样的,米兹瑞图尔作为第三家族。也日夜筹划着能更进一步。同样地,第二家族也和第四家族结盟,作为对抗手段。如今第四家族已经覆灭,第二家族独木难支,理当构不成威胁才对。

  维康尼亚微微笑了笑,「我这里有刚刚收到的消息,要不要听听。」

  「说说看。」

  「已经没有米兹瑞图尔家族了。」维康尼亚说。

  联合攻下瑞费德家族。三方瓜分战利品,打扫战场,各自回家。第三家族米兹瑞图尔的军队在返回宅院的路上,遭到了第二家族博克本的埋伏袭击,全军覆没。第二家族紧接着进攻第三家族。一个时辰内就结束了战争。

  一天之内,瓜理德斯城曾经的米兹瑞图尔家族和瑞费德家族从历史上抹去,从此压根就不存在了。

  「这样麽,」琼恩微微皱眉,「如此说来。现在是我们和第二家族两强相争了?」

  「是啊。」维康尼亚叹气。

  「那就再找个机会开战,把第二家族也消灭了吧。」

  琼恩半真半假的建议着,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形。他自然是很高兴的,不过事情自然不可能这麽容易。邪恶会自相残杀,但邪恶也并不意味着愚蠢,菲尔伦家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需要修整,短期之内是不太可能再发动战争了。

  「还不够,」琼恩心想,「还差一点。」

  他们沿着街道。慢慢穿过城墙,走进下城区。经历了前天地惨烈叛乱,大量的建筑倒塌,放眼望去,遍地的断壁残桓。有些火堆尚未熄灭,还在微弱地燃烧。也无人去理睬。几个卓尔男性正推着装满尸体的车子,准备前往城市南面的荒野中倾倒,这是绝大部分平民地死后归宿的。

  维康尼亚小心地让开了运尸车,避免她的丝织长裙上沾到甚麽污物。「这个工作原本不应该由卓尔来做的,」她说,面上神情有些不快,「这是奴隶的工作。」

  「但你们已经没有奴隶了。」琼恩说。

  在瓜理德斯城,奴隶原本是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但接连地叛乱和家族战争让它们「消耗」殆尽,仅存的一点如今都保留在少数高位家族手中。很多原本由奴隶来承担的低贱工作──比如运尸──也只好由卓尔来干了,城市里总不能变成散发腐臭地大墓地。

  街道上满是血迹,有些还没有完全乾涸,看起来在前天的叛乱之后,这两天肯定又有很多新的谋杀发生。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卓尔男性急匆匆地从身前跑过,他的脚步很重,溅起了血水,有几滴正巧落在维康尼亚的高跟皮鞋上。

  「站住!」

  维康尼亚恼怒着,厉声呵斥。那个男性慌张地转过头,发现是一位气质优雅衣饰高贵的卓尔女性,而且佩戴着第一家族的白金家徽,他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大了,随即立刻低下头,不敢正视。

  维康尼亚的手按向腰间,但却摸了个空,她的蛇首鞭在不久前的战斗中毁损严重,两颗蛇头被毁,另外两颗蛇头也被克劳拓的阳炎射线致盲,已经无法使用了,这次根本没带出来。何况现在穿着这种晚礼服式地长裙,身上也没地方放武器。当然,没有任何卓尔会把自己置于毫无防御的境地,她还佩戴了一些魔法饰品,身上暗藏了几张强大的神术卷轴。但在现在这种非常时刻,用在一个低贱的男性──而且他没有佩戴任何家族徽章,明显是个平民──身上,未免太浪费了。

  虽然如此,女祭司的尊严是不能被冒犯的,哪怕是最轻微的冒犯。

  卓尔男性感受到了维康尼亚的怒气,他战战兢兢地垂头站立着,丝毫不敢动弹。维康尼亚略微思考,「我想他忘记了男性应有的礼仪,」她对琼恩说,「或许你可以帮我教育他。」

  琼恩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不想为这点事情小题大做,或者说,他还没学会卓尔的习惯。「走吧,」他对那个卓尔平民说。「如果三秒钟内你还没有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就送你去深渊。」

  男性胆怯地看了一眼维康尼亚,随即转身飞奔,他跑得是如此之快,简直就像是长了八条腿的蜘蛛。「真快。」琼恩称赞说,耸耸肩,回过头看见维康尼亚的脸色不悦。

  「他冒犯了我。」卓尔少女说。

  「当然。」琼恩说,「我看见了。」

  「他应该被处死。」

  「些许小事罢了,」琼恩说,「女孩子不要总为这点小事生气,这样会老得快。」

  「小事?」维康尼亚感到不可思议。「他是个男性,他冒犯了一位神后的女祭司!」

  琼恩皱眉,脸色也阴沉下来,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纠缠,「我也是男性。」他说,「而且我似乎也正在冒犯一位女祭司。」

  维康尼亚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如果没有了神后,女祭司也就不再是女祭司。」琼恩直截了当地说,「这就是现实,是你们必须承认并且面对的事实。环境已经发生了改变,不懂得去适应调整的人只会自取灭亡,如果你想当上家族主母,那麽就更要明白这一点。」

  「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反过来对男性卑躬屈膝?」

  「我没这种意思,」琼恩说,「我只是告诉你现实。女祭司已经不是昔日的女祭司了。男性也不是昔日的男性了,一切都已经在改变,你也必须学着去改变──或者说,你们早应该改变了。」

  有那麽几秒钟,琼恩感觉维康尼亚的眼中喷涌着怒火。她的手指在轻微颤抖,似乎想要施展一个危险法术。但最后,她放弃了,镇定下来。「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卓尔少女说,她的语气略微放缓。

  「那麽很明显,你们一直以来都做错了,」琼恩说,「报复是弱者都可以去做的事情,宽恕则是强者才拥有的权力。你愿意去做强者,还是愿意把自己降格到那些弱者一流?」

  维康尼亚看起来颇有些疑惑,她琢磨着琼恩的话,「这是人类的理论?」

  「是我的理论。」琼恩说。

  「这显然是错的,至少不适合卓尔,」维康尼亚说,「报复是显示力量的手段,宽恕则会被视为软弱。」

  「那也要看甚麽事情,」琼恩隐约有些不耐烦起来,「想要站在权力顶端的人,就应该有与之相配的胸襟气度,而不必为一点小小地冒犯耿耿于怀。如果一个人的眼光总是盯着脚下的灰尘和蚂蚁,斤斤计较于和它们争长论短,那麽她永远也不可能有所成就。」

  维康尼亚沉默了一会,然后露出笑容。

  「好吧,琼恩,」她说,「作为女祭司,我决定原谅你刚才地行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赞同你的理论。只不过,你是特别的男性,和他们不同。」

  「唔,那麽真是受宠若惊,」琼恩略带讥讽地说,「不介意我的冒犯?」

  「事实上,某种类型的冒犯我或许会比较欢迎。」

  卓尔少女的话中带有明显的暗示,琼恩自然明白,然而他保持沉默,并不回应。当然,他不介意或者说很乐意和一位漂亮的女祭司上床,实际上,既然难得来卓尔城市一趟,如果连这种经历都没有,那未免太可惜了。但他不喜欢维康尼亚的态度。

  维康尼亚是个卓尔,或许和其他同类相比起来有些特别,但她依旧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卓尔。她的思维丶想法丶为人处事的态度和行为方式,和其他的卓尔女祭司本质上并没有多少区别。她默认女性比男性高贵,渴望着爬上主母地宝座,在机会恰当的时候杀死自己的姐姐,因为平民的无心冒犯而勃然大怒。同样的,在性爱上,她的态度也是主动而强势的,隐隐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当然,所有的卓尔女祭司都是如此,而琼恩对此并不喜欢。

  维康尼亚见他不回答,也就忽略过这个话题。他们走出下城区,通过西面的隧道,一直出了城市,足足走了将近半个时辰。远远看见了一座湖泊,看起来面积很大,几乎等同于瓜理德斯城。各种发着磷光的覃类植物在湖边生长着,映得湖面泛出微微的银光,它看起来冰冷幽暗,深不见底。

  「瑟安湖,」维康尼亚对琼恩说。这个词在卓尔语里是英雄的意思,「名列执政议会的二十一个家族,贵族成员地死后归宿就是此处。」

  「尸体沉到湖里?」

  「是。」

  琼恩皱皱眉头,不知道维康尼亚带着他来这里做甚麽。幽暗地域里没有天日,四周看去一片黑暗。风景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何况听维康尼亚一说,这湖泊还是用来做坟地的,更觉鬼气森森,阴风逼人,纵然他见亡灵见僵尸见骷髅也不少了。依旧觉得身上有些发凉。

  维康尼亚一路走到湖边,遥遥看着湖心,沉默不语。

  「你经常来这里?」琼恩忍不住问。见她显然对路径很熟。

  「不多,但今天必须来,」维康尼亚说,「我父亲在这里,今天是他的忌日。」

  「啊?」

  琼恩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维康尼亚说这座湖泊是贵族的墓地,她父亲曾经是菲尔伦家族的侍父。主母的配偶,想必也有贵族身份,死后安葬在这里。

  看起来,维康尼亚和她父亲的感情很好,这是件有趣的事情。卓尔是母系社会。子女往往只认其母,不知其父──而且也不好辨认。因为女性往往同时有数量超过一个的配偶,这世界上又没有亲子鉴定。就琼恩所见,那些女祭司们的辞典里,基本没有父亲这个概念,维康尼亚倒是特例了。

  「你曾经说过,他很喜欢奥术。」

  「是啊,」维康尼亚说,「巫师是他从小的梦想之一,不过很可惜,他在这方面天赋平平。」

  「那真遗憾。」琼恩说,其实这很正常,世界上想当巫师的人多了去了,真正能如愿地未必有万分之一,就以他自己而论,倘若不是恰好出生在阴魂城这种有完备巫师教育体系的城市,加上几分运气和几分天赋,以及若明若暗的安排,只怕这辈子也就默默无闻度过了。

  「也没甚麽,」维康尼亚说,「其实他真正喜欢的不是奥术,而是未知。他的天性里有一种对新鲜事物地向往,总是充满好奇心。知道吗,我父亲最羡慕亚当斯叔叔的,就是他曾经去过地表,见识过人类的世界。」

  「地表世界对卓尔来说只怕很恐怖吧,」琼恩说,「那里每天有一半地时间在强光的照射之下。」

  「那个恶毒的大火球……」

  「它叫太阳。」

  「按照通用语的构词方法,它应该是叫瑟卡斯?」

  「撒卡斯,」琼恩纠正,「你的通用语是从哪里学的?」

  通用语是地表人类的通用语言,因为简便易学,就连精灵丶矮人等种族也多有会说的,但这些生活在地底的卓尔们没道理会。

  「亚当斯叔叔教的,」维康尼亚说,「父亲想学通用语,请亚当斯叔叔教他。我一时好奇,跟着学了一点,现在基本全忘光了。」

  「唔。」

  琼恩对维康尼亚的父亲其实懒得关心,也只能随口敷衍,他有些奇怪,不知道维康尼亚带他来这里到底做甚麽,难道仅仅是散散心?

  维康尼亚绕着湖慢慢走着,过了一会,停了下来。「看那里,」她对琼恩说,指着湖心,「有没有看见甚麽?」

  琼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遥远的黑暗中隐隐约约似乎有一点微弱地亮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看见了,那是甚麽?」

  「湖心有一个岛,」维康尼亚说,「被几只眼魔占据着,一直无人知晓。后来有两个卓尔偶然发现,清除了那些眼魔,」她转脸微笑着,「我想你知道是我说的是谁。」

  「你父亲和首席巫师?」

  「那时候亚当斯叔叔还不是首席巫师呢,」维康尼亚说,「他才刚刚从学院毕业不久,我父亲那时候也不是侍父,只是个普通地家族战士。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甚至……」她思考了几秒钟,用通用语正确地拼出了一个单词。「友谊。」

  「我听说这很难得,」琼恩评价,「对于卓尔而言。」

  「确实。」维康尼亚承认,卓尔的语言里有「友谊」这个词,但它是个贬义词,卓尔的头脑里排斥这种概念。一切有能力威胁自己的都是敌人或者潜在敌人,而没有能力威胁自己的则是废物和垫脚石。卓尔不需要友谊。那只会令人软弱。

  「他们都不喜欢城市里的压抑气氛,于是在岛屿上建了一个私人空间,每当闲暇的时候,就来这里度假,」维康尼亚说。「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独享的小秘密。」

  不知道为甚麽,琼恩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有些诡异的念头,差点脱口而出,幸好总算见机得快,硬生生吞了下去。「你去过那里?」他试探地问。

  「去过。」卓尔说,「父亲在世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带我过来。可惜机会不多,」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失落,「贵族女性从小就要接受严格的训练,准备着将来成为女祭司,没有多少空闲时间的。」

  「现在你已经成为女祭司了。」

  「麻烦事情也就越来越多了。」

  「都是如此,」琼恩表示赞同,「人长大了,麻烦就多。那麽。」他指了指湖心,「我们过去看看?」

  「当然,」维康尼亚点头,「亚当斯叔叔在等你呢。」

  「唔?」

  「亚当斯叔叔说想和你谈谈,但在城市里不安全。」

  琼恩轻声笑起来。他知道主母们总是提防着那些能够有能力对她们构成威胁的男性,但却忘了她们真正的敌人是女性。亚当斯作为首席巫师。他的办公室想必也是处于监视之下的。但幽暗地域很危险,荒野中潜伏着各种危险的敌人,每个卓尔城市就像孤岛,一旦脱离城市范围,主母们也就鞭长莫及了。

  「我们怎麽过去?」琼恩问,「有路麽?」

  「没有,得用法术。」

  四周黑暗,琼恩也看不清楚湖心的状况,不敢贸然传送,他目测了一下大致距离,飞行术应该可以抵达。「你准备了法术?」他问。

  「也没有,」维康尼亚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巫师吗?带我过去就是了。」

  琼恩耸耸肩,「好吧。」

  他走到卓尔少女身后,抱住她。维康尼亚的身材修长,腰肢纤细,她的长裙在背后有一个字型开叉,让整个脊背都赤裸着,尖尖地下端甚至越过腰线,露出黑色丁字内裤地细带,看起来诱人极了。「我不漂亮吗?」她问,将头后仰,靠在男性的胸口,银白色的头发随着夜风吹动,拂在琼恩脸上,有些痒痒地感觉。

  「很漂亮。」琼恩说。

  「然而你无视我的邀请,」她抱怨,「很少有男性能拒绝一位女祭司。」

  「你经常向男性发出邀请?」

  「很少,」维康尼亚说,「准确地说,你是第一个。」

  「那麽我真荣幸,」琼恩说,「有甚麽特别原因麽?」

  「我也不知道,或许……」她迟疑着,「在某些时候,你和我父亲感觉有点像。」

  琼恩笑了起来,「别开这种玩笑,小姐,」他说,「我会被吓到的。」

  「只是感觉罢了,」维康尼亚解释,「我也说不清楚。或者说,从你们身上,能够感受到一种叫做善意的东西吧。」

  「善意?」琼恩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很可惜,小姐,」他在心中说,「恐怕你要失望了,我并不抱着善意而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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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卷写得太长,超出了我的预计。事实上,我原本不喜欢写长篇幅的战斗,总倾向于让一切都在十秒钟内结束,一击定胜负。然而这一次写家族战争居然写了N章。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接下来的战斗应该会换类型了──至少不需要用刀剑和法杖了

  PS:突然有开新书地想法了,不过是写圣武士和伊玛斯卡公主的故事呢,还是写在卓尔城市开妓院的男性的故事呢……

蜘蛛篇 第三十九节 卓尔城市的未来

  维康尼亚自然听不见他心里的话,琼恩也不再多说,他抱紧怀中的少女,默诵咒语,肉眼看不见的气流在脚下快速旋转,将两人一起托了起来,往湖心飞去。大约过了十多分钟,琼恩看见了岛屿,他操纵法术,缓缓降落下来。

  岛屿上怪石遍布,满目荒凉,看不见任何建筑,连平整的道路都没有。维康尼亚穿着高跟鞋在前面领路,如履平地,令琼恩大开眼界。他们走到一处突起的断崖下,维康尼亚站定,屈指在石壁上轻轻敲击三下,两长一短。

  「说出你的名字。」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机械化,毫无感情,应该是个魔嘴。

  「维康尼亚·菲尔伦。」

  轻微的轰隆声中,石壁缓缓移开一块,露出黑沉沉的入口,正可容一人通过。维康尼亚和琼恩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顺着长长的往下的石阶,琼恩最终走到一处看起来像雕塑艺术馆的大厅里,四周到处都摆满了石像,各种造型都有,卓尔丶地精丶狗头人丶食人魔丶牛头怪,还有其他一些琼恩叫不出名字的怪物,它们神态各异,精细逼真,制作者必定是第一流的工匠大师。在大厅的两侧有四个房间,维康尼亚指了指其中一扇门,它上面有个奇怪的图案,看起来像是鲜花,又像是某种覃类。

  「那是亚当斯叔叔的房间,」她说,「他在里面等你。」

  「你呢?」琼恩有些奇怪,发现维康尼亚似乎并不打算和他一起进去。

  「我觉得,某些场合,我似乎不太适合在场。」

  卓尔少女格格娇笑着,话语中似乎隐有所指,她眼波流转。媚态十足,脸上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情,抬起手朝琼恩优雅地挥了挥,「过会见。」她说,转身走进另外一个房间。

  琼恩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然后走到亚当斯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琼恩走进。门在他背后自动关上了。房间布置得简单而精致,整齐的菱形大理石砌成地面,边沿和间隙用金线镶嵌,四面墙壁全都被乌木书架占领,上面摆满了各种魔法道具丶艺术品。以及厚重的书籍,其中有些备受冷落,满是灰尘,有些则明显经常被翻阅,边角翻转褶皱。在靠北边墙壁的地方。摆放着一张洁白地书桌,它明显是用某种巨大怪物的骨骼制成的,桌子后面是一把舒适的黑色转椅。但房间的主人此时并不坐在上面。

  亚当斯正站在书架前,欣赏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球形石头,他手中端着一杯绛红色的葡萄酒,神态悠闲,看见琼恩进来,微微点头示意。

  「晚上好,兰尼斯特先生。」

  「首席巫师阁下。」

  琼恩回答着,慢慢走到他身边。他发现亚当斯正在看的那枚石头模样很奇特,造型很像是眼球。「这是甚麽?」他忍不住问。

  「眼球,」亚当斯回答,语气中不无得意,「一只眼魔的主眼。以前此地的主人。它最喜欢用石化射线把人变成石像,看见外面那些没有。都是它的作品。后来被我同样用石化射线变成了石头,身体其他的方磨掉,只留下这个主眼作为纪念。」

  「那一定是场精彩的战斗。」琼恩说。

  「是啊,」亚当斯点头,「当时我和莱默森误打误撞来到这里……」

  在接下来地时间里,琼恩耐心听亚当斯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一个巫师和一个战士,偶然发现了这座湖心岛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结伴前来察看,结果撞上了几只眼魔。在急中生智的策略丶低级但精妙的法术组合和几分运气地帮助下,他们最终杀死了敌人,赢得战斗,从而取得这座岛屿的控制权。琼恩发现亚当斯在讲述故事的时候变得神采飞扬,精神焕发,这显然是他巫师生涯中最值得记载地一笔。

  莱默森显然就是维康尼亚的父亲了。「完美的战术,」琼恩听完后评价说,「但更重要的是两位作战者之间完全的相互信任。」

  「没错,」亚当斯赞同,「其实以后每次回想起来,也都不免有些心有馀悸。你知道,兰尼斯特先生,彼此信任,把背后托付给对方,这对于卓尔来说有多难。」

  「但你们做到了,」琼恩说,「任何种族都有友谊,卓尔也不例外。」

  「这个麽,」亚当斯不动声色的说,「我觉得我们是特例──事实上,很多人因此认为我喜欢男性。」

  「唔。」

  琼恩的反应很平淡,这倒让亚当斯有些意外,「你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维康尼亚小姐就是这麽认为的吧,」琼恩微笑,「她暗示过我。」

  「哦,那麽你呢,」亚当斯转动着酒杯,「你怎麽看,兰尼斯特先生?」

  「我向来好奇心淡薄,」琼恩说,「和我无关的事情,我就懒于考虑。」

  「不会因为我的突然邀请而担忧?」

  琼恩笑了起来,「难道我会认为第一家族的首席巫师不够称职吗?」他稍稍停顿,「因势利导,环环布局,一举摧毁第四家族──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卓尔,总不会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吧。」

  亚当斯呵呵地笑起来,「你似乎在暗示甚麽,兰尼斯特先生,」他说,「不过正如你所见,这是个很好用的借口,在某些时候。」

  「是啊,」琼恩说,「比如这一次,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请维康尼亚小姐回避了。」

  「因为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并不方便让她听到。」

  亚当斯随意地挥了挥手,书桌前又出现了一张座椅,「请坐。」他说,坐回自己的位置。然后轻轻叩了一下桌面,一只雾状透明的隐形仆役飘过来,端着银质盘子,里面放着一个水晶高脚酒杯和一个酒瓶,它将酒杯放在桌上,斟上大半杯葡萄酒,然后消失。

  「尝尝看。」首席巫师邀请,「这可是我的珍藏,从契德·纳撒买来的。」

  琼恩坐下来,端起酒杯慢慢品尝。他很少饮酒,对此道并不精通。只感觉这杯葡萄酒和平时喝过的那些确实不同,味道里带些古怪的甜涩味,但到底有甚麽名堂门道,那就是半点说不出来了。

  「如何?」亚当斯颇有些期待地问。

  「不错。」琼恩含糊回答。

  「这是从卡丽珊的名产,」亚当斯介绍说。「安姆和桑比亚(Sembia)虽然也盛产葡萄酒,但都差了一筹。」

  「你对的表世界很熟悉。」

  「自然,我曾经去过地表。呆过三年。」

  琼恩点点头,「我听维康尼亚说过,一次魔法试验出了意外。」

  「嗯哼,那可不是意外,」亚当斯轻轻摇头,「其实是当时我的导师在研究一种能够克服地脉辐射的干扰,在幽暗地域实现远距离传送的法术,而我是他的实验品。」

  「用学徒做这种危险试验?」

  「学院每年都有一定的死亡名额的。只要不超过,导师就不会受到惩罚。」

  琼恩微微皱眉,「这麽说,他成功了?」

  「接近成功了,」亚当斯说。「他确实把我安全送到了地表,但距离预定的地点偏离了一些。而且当时和我同时作为实验品的,还有另外三个学徒,他们都在传送的过程中失踪了。我估计,如果再给他足够的时间,三十年,或者五十年,他应该是可以完善这个法术的。」

  「但他没有这个时间?」

  「是啊,」亚当斯说,「就在他把我送到地表之后地第二年,他的家族和当时的第五家族爆发战争,战败,」他摊开手,「于是他就不存在了。」

  「他应该会留下一些研究资料吧。」

  「我也这麽想,但找了很久也一无所获,」亚当斯叹息,「当时我只是个没毕业的学徒,很多资料也没资格接触。等我成了首席巫师,已经是两百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真可惜。」琼恩说。

  「实际上,有件事情我很好奇,」亚当斯说,盯着琼恩,「根据我在地表世界的短暂经历,像你这样造诣高深而且前途无量的巫师,怎麽会被驱逐呢?如果你愿意的话,相信有很多城邦地国王都会以上宾之礼相待吧。而且地表世界是那样的广阔无边,你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定居,没有谁会找到,又何必来到这暗无天日的幽暗地域呢。」

  「人类的世界虽然大,但规矩也多嘛,」琼恩含糊其辞地回答,「更何况,地底的黑暗,也自有它的独到美丽。」

  亚当斯哈哈大笑,「对极了,」他说,「我相信在这座城市,你一定会体验到更多黑暗的魅力。」

  琼恩微笑不语。

  亚当斯邀请琼恩前来,自然不会是为了欣赏石化眼球丶谈论陈年故事和品尝葡萄美酒。「你对这座城市的将来怎麽看?」亚当斯突然问。

  「这个问题麽,」琼恩轻轻摇晃着酒杯,看着那绛红色液体在里面滚动,「会改变──但变成甚麽样,那就很难说了。」

  「沙玛斯那样?」

  「恐怕很难。」

  「是很难,」亚当斯承认,「克劳拓地梦想就是能够把瓜理德斯城建城第二个沙玛斯,但这太不现实了。延续上万年的传统,不会那样轻易就被抹消,纵然神后已经不在,纵然牧师们已经没有魔法,她们依旧有足够的力量控制局面。」

  琼恩点头赞同,心中却暗自冷笑。亚当斯说得确实没错,古老的传统不可能一朝泯灭,就看现在人人都知道牧师已经丧失神宠,绝大多数男性依旧对女祭司俯首帖耳,就可见一斑。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沙玛斯原本就以奥术发达而着称。巫师势力庞大,根基雄厚,几乎和牧师相当,所以能够抓住机会,趁着动乱一举政变成功。瓜理德斯城却没有这种条件,它一直就是就是罗丝信仰的大本营,巫师向来势力单薄。论数量不足牧师的三十分之一。虽然如此,倘若巫师们能够同心协力,精诚团结,抓住这次千年未有的剧变,也未必不能翻盘成功──然而这个前提条件就是根本不可能的。

  瓜理德斯城的巫师原本就稀少。第四家族一枝独秀,奥术学院一共十一名导师,瑞费德就占了其中四名,克劳拓本人又是数一数二地大巫师。站在亚当斯的立场上说,就算克劳拓的计划成功。他又有甚麽好处?摹仿沙玛斯,建立起巫师执政议会体制,掌握主导权的必定是克劳拓和他的手下。亚当斯又岂能甘心?这场家族战争,一方面是推卸责任,把触怒神后丶发动叛乱丶毁损圣物等等罪名全归结到瑞费德家族头上。另一方面是先发制人,蛛后沉寂,牧师丧失力量,瑞费德家族凭借强大的巫师团体,隐然对排名前三位的家族构成了巨大威胁,它又和第二家族是盟友。所以菲尔伦索性先下手为强。灭了这个隐患。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可忽视地因素,就是亚当斯要借此铲除竞争对手,所以他才如此热心,而现在这个目的达到。克劳拓和瑞费德家族十七位巫师全体覆灭,亚当斯从此就是名副其实的首席大巫师了。

  攘外必先安内。这作法也无可厚非,亚当斯是奥术学院的领袖,第一家族首席巫师,已经是男性当中的第一人,又深得菲尔伦主母地信任,论实际地位仅次于排名前几位的家族主母和少数高阶祭司,很多低阶家族的主母对他都要客气三分。如果说叛乱的结果不但不能令他更上一层,反而会损害他的利益,那他是绝不可能和克劳拓合作的,只会积极拆台。

  然而,现在局面发展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又该如何呢?

  琼恩不相信亚当斯会对女祭司们保持忠诚,更不相信他会眼睁睁地看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溜走而甚麽都不做,如果那样的话,现在这场谈话也就没有进行地必要了。虽然亚当斯杀了克劳拓,但琼恩相信从本质上,他们并没有区别,他们都是卓尔,都是巫师,力量强大丶野心勃勃,而且都是男性。

  在卓尔的女权统治之下,没有任何男性会感到满意,绝大多数人不会反抗,或者说丧失了反抗的勇气,在女祭司的高压统治下早把这种念头抹杀了。但克劳拓和亚当斯这种人肯定是例外。

  问题在于,今日一战,虽然成功干掉了克劳拓,剪除了竞争对手,同时却也削弱了巫师原本就微薄的势力。菲尔伦主母之所以会听从迦法和亚当斯的建议,向第四家族进攻,也未尝不是考虑到这个因素。如此一来,亚当斯愿意安分守己自然最好,如果他也有甚麽企图,难度就高了,他可不像克劳拓,有一批自己亲手挑选建立起来的班底。当然,琼恩相信他肯定暗中有些自己的势力,但雄厚不到哪里去,毕竟这是一个女祭司统治地城市,就连这次谈话,不也都要躲到城外来进行。

  这也是他为甚麽要拉拢琼恩的缘故吧。

  「克劳拓太着急了,」亚当斯缓缓说,「他认为神后已经死亡,牧师们大势已去,就想要一举成功。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馀日无多。但以我之见,他应该更加稳健和谨慎一些才对。」

  「所谓更加稳健和谨慎是指……」琼恩明知故问。

  亚当斯的回答并不出乎意料。他认为巫师的数量太少,想直接走上前台掌握权力不现实,瓜理德斯城千万年来都是家族主母统治,断然颠覆政体,变成沙玛斯那种巫师执政议会也不可能──主要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持。既然如此,那麽为甚麽不可以考虑扶植代理人的摄政制度呢。就像克劳拓曾经做的那样,控制第四家族的主母,成为事实上的国王。从表面上看,瓜理德斯城依旧保持原状,但在暗中,巫师们逐渐扩展势力,慢慢攫取大权。

  比起直接夺权。这个过程会很缓慢,但稳妥,而且隐身幕后可以规避很多风险──至少是把风险降到最低。「比如说,如果神后突然归来。」

  「罗丝已经死了。」琼恩指出。

  「神祗的世界,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断言。在这个世界上,甚麽奇迹都可能发生,」亚当斯不紧不慢地说。「兰尼斯特先生,你我都是巫师,理当很明白这个道理。比如说,沃金,这个名字你一定比我熟悉。」

  那是自然。沃金是商业和财富女神,当日琼恩去巨魔山脉找拉沃克的时候就和她的牧师(一个叫科恩的金眼使者)打过交道,对这位女神有大体的了解。

  「在十五年前──你们称之为动荡年代,沃金女神失踪,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死了。包括她的牧师和信徒,」亚当斯说,「她的教会分崩离析。信徒改换门庭,一切彷佛风流云散。但结果如何呢?如果我的消息没错,在去年她似乎又出现了。」

  琼恩往后靠,将身体陷在柔软的靠垫里,「沃金是个特例。」他说。

  「谁能保证神后不是第二个特例?」亚当斯反问。

  琼恩自然没法保证,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个,再出现第二个就半点不奇怪了。「你害怕罗丝的归来。担心触怒于她,所以打算藏身幕后,」他略带讥讽地说,「可是首席巫师阁下,如果你所担心的事情当真发生。难道你以为能够瞒过神祗的眼睛吗?」

  「自然不能,」亚当斯丝毫没有因为琼恩的语气而不快。「但那又如何?权力的游戏,自有它自身地规则,就算是神祗也不可能直接违反。而且我们并非甚麽都不做,如果在将来的某一天,神后真的归来,但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她的牧师,或者相比起巫师而言虚弱得可以忽略不计,那麽你认为她又能如何?沙玛斯不就是例子吗?」

  「那麽你们打算等待多久?也和沃金一样,十四年?」

  「或许,为甚麽不呢,」亚当斯慢悠悠地说,「反正我们寿命长。」

  琼恩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得对,首席巫师,」他说,「正如你所言,卓尔拥有长达七百年的寿命,十四年的时间不过一瞬;然而我却是个人类。」

  「人类也有很多种方法延长寿命,」亚当斯微笑,「尤其对于我们巫师来说,这并不难。」

  「是啊,然而就算我把自己变成卓尔,从本质上我依旧还是个人类,」琼恩说,「所以我只能按照人类的方式来办事。」

  亚当斯看起来有些疑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人生短暂,所以我没办法做太过长远地期待,」琼恩解释,「我需要看得见的,摆在面前的,现在就可以得到的利益。」

  「奥术学院的高阶导师如何?」亚当斯提议。

  奥术学院的导师分三个阶级,亚当斯是首席,其下是高阶,再下是低阶。通常来说,一名卓尔往往需要花几个世纪才能爬到高阶导师的席位,这不仅仅需要能力和造诣,还有久经考验的忠诚,琼恩没想到亚当斯会直接开出这样的条件。

  「这可是难得的荣耀啊,」他说,「然而这是需要执政议会批准的吧。」

  「她们会批准的,」亚当斯说,「非常时期,人手紧缺。」

  此次内战,学院的十一位导师一共少了六名(瑞费德家族四名,菲尔伦家族一名,米兹瑞图尔家族一名),可谓是损失惨重,正急需补充。

  「而且我相信你能愉快胜任这个席位,」亚当斯接着说,「毕竟,你是来自古老魔法帝国的使者嘛。」

蜘蛛篇 第四十节 坦诚相待

  琼恩微微一惊,随即恢复如常,脸上依旧淡淡的没有表情,「人类的历史上虽然存在过数以百计的国家,但能用魔法帝国来称呼的可不多。」

  「耐瑟瑞尔总是当之无愧的,」亚当斯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在白骨桌面上勾勒着甚麽,「虽然它已经灭亡,但至少还有阴魂城,听说它已经回到了物质界,而且最近进入了幽暗地域。」

  琼恩沉默着,话说到这种程度,显然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亚当斯知晓。然而这件事情很奇怪,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按道理说,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阴魂城的军队远在万里之外,梅菲斯等人留在伊卡沙城,莫尼卡姐妹虽然在身边,但相信她们总不会不知轻重,把这种事情都说出去。幽暗地域这种地方,因为的脉辐射的影响,距离一远传讯法术就失效,地形又复杂,危险又多,消息传播远远没有地表世界那麽快的。琼恩等人从奥图城出发,原本预计要花上两个月才能到伊卡沙城,后来是得到奥灵多尔的灵吸怪帮助,节约了一大半的路程,能够享受这种待遇的人总不会很多。

  他到底又知道多少?

  亚当斯满意的观察着琼恩的反应。

  「兰尼斯特先生,你来自阴魂城,出身平民,今年年初自巫师学校毕业,晋升贵族。曾经作为布雷纳斯·坦舒尔王子的副手出使塞尔,缔结盟约,深得信任。此次阴魂城进攻幽暗地域,你服役于第二远征师,军衔中尉。哦,对了,」他点点头,「除此之外。你的导师是耐瑟时代着名的大奥术师不死者奥沃──这些都没错吧。」

  琼恩举起已经变空的酒杯,「能再来一杯吗?」

  「当然。」

  亚当斯轻轻做了个手势,隐形仆役又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提着酒瓶为琼恩斟上。「看来你似乎对葡萄酒不太有兴趣,」他殷勤地说,「换黑蘑酒如何?」

  「不,谢了。」琼恩推辞,他仔细地品尝着酒的味道,「你一定有一个高效的情报机构,首席巫师,」他夸奖。「就连我自己都没办法把简历说得这麽清楚流畅。」

  亚当斯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为自己在这场交谈中第一次真正占据上风而感到愉快,「承蒙夸奖,」他说,「实际上。这也有几分巧合在内。」

  「巧合?」

  亚当斯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徽章模样的东西,放在白骨桌面上,「兰尼斯特先生。你认识它吗?」

  琼恩瞥了一眼,那看起来像是个人的手掌,但却有六根手指,边缘若有若无地镶嵌着银线,掌心雕刻着一柄蛇形短剑。「六指…蛇剑…」他沉吟着,总觉得这东西看起来有些眼熟,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然而一时想不起来。

  「提醒一下。」亚当斯说,「瑞费德家族喜欢和恶魔打交道……」

  「格拉兹特!」

  琼恩陡然想了起来,他当日被布雷纳斯打发去找拉沃克,刚出阴魂城,在大沙漠里就撞上了一群人面狮。那些怪物抢到黎明之石,举行祭祀。崇拜的对象就是乌黯君主格拉兹特,深渊三大恶魔领主之一。这位大恶魔的标志特徵,正是六指和蛇剑。

  「正确,」亚当斯说,「瑞费德家族的巫师们,一直以来就沉迷于研究下层界。到了克劳拓担任首席巫师,他便和格拉兹特秘密达成了协议。正是在恶魔的帮助下,他才有远超过其他卓尔的寿命,而且学到了大量的恶魔法术。这枚格拉兹特的邪徽,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他微笑着,「这可是重罪。兰尼斯特先生,你或许不知道,神后在深渊中有两大死敌,其一是祖格莫伊,真菌之母,其二就是格拉兹特。再过两天,主母就会向执政议会控诉,正是因为瑞费德家族勾结格拉兹特,所以触怒神后,对整个城市降下惩罚。」

  琼恩没有理会他后面的补充,「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叫卡梅隆的巫师,他用了一个法术,非常诡异,能够让手掌从胳膊上脱卸下来,自由飞行,还能重新接上……这是恶魔的法术吧?」

  「格拉兹特的远程接触(Graz'zt's Long Grasp),」亚当斯说,「正是那位恶魔领主的得意发明之一。」

  琼恩点点头,「原来如此。」

  格拉兹特身为三大恶魔领主之一,可谓是日理万机,深渊中就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要处理。和瑞费德家族打交道的事情,其实主要都是派遣手下进行,自己很少亲自出面的。

  「格拉兹特手下有一位恶魔将军,负责情报工作,和瑞费德家族之间地具体事务,一直都是由他全权处理,」亚当斯继续解释,「不过最近,这位恶魔背叛了格拉兹特,转而投奔到另外一位恶魔领主奥喀斯的麾下。你知道,对于恶魔来说,混乱是天性,背叛是本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当然,」琼恩表示赞同,「不过这和我们的关系是……」

  「这位恶魔主动找到我,表示愿意帮助我对付瑞费德家族,」亚当斯轻叩桌面,「对此我当然不会拒绝,他确实也帮了很大忙。」

  「比如那张大裂解卷轴?」

  亚当斯微微挑了挑眉毛,「没错,」他说,「你我都很清楚,过量制作魔法物品,会严重损害巫师的身体和寿命,但克劳拓却完全违背这个定律,因为他借助的是恶魔的力量。」

  克劳拓得格拉兹特的帮助,收集大量的奴隶灵魂来制作魔法物品──实际上,他制作的那些,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魔法物品,只能算是替代品。其中的诀窍,外人无从得知,也只有参与其事地恶魔才会通晓。所以亚当斯在恶魔的帮助下,拿到特制地大裂解卷轴。一击轰掉了克劳拓所有的魔法物品。

  「除此之外,这位恶魔恰好还知道很多有关阴魂城和你的消息,」亚当斯说,「阴魂城回到物质界,这是一件大事,据说格拉兹特对此非常关注呢。」

  琼恩有些疑惑,阴魂城回归确实是件大事。恶魔们关注也在情理之中,但自己却只是个无名小卒……莫非是上次在人面狮神殿里阻挠了祭祀仪式,结果被格拉兹特怀恨在心,盯上了?

  「我可从没想到自己也会这样受人关注。」他苦笑。

  亚当斯也笑了起来,「那麽。现在我们可以更加坦诚地谈谈合作事宜了吗?」

  「合作?」

  「是啊,」亚当斯说,「开诚布公是合作的前提。你看,我无意与阴魂城为敌,如果可以的话。我很乐意看见瓜理德斯和沙玛斯一样,与贵国结为盟友──当然这是以后的事情了。我也清楚你身负的使命,事实上。那件东西确实是在我们手里。」

  琼恩心中一怔。

  亚当斯的话里,明显露出一个破绽,或者说,他弄错了一件事情。「那件东西确实是在我们手里」──这句话是甚麽意思?难道他以为琼恩来瓜理德斯城是为了寻找某件东西?

  是他故意装傻,还是那个提供情报的恶魔骗了他?

  「在你们手中?」他不动声色的反问。

  亚当斯点头,「在我们手中,」他确认说,「而且我很乐意把它给你。反正,」首席巫师耸耸肩,「它对我们压根又没用。」

  琼恩盯着亚当斯,猜测他刚才所说到底是真是假,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有趣了。「当然,」他说。「合作总比对抗好,既然我们反正没有利益冲突。但正如你所说,开诚布公是合作的前提,现在你已经全盘掌握我的底牌,而我对你依旧并不了解,这似乎并不公平。」

  「你想了解甚麽?」

  琼恩扭绞着手指,思考着,「你怎麽会有瑞费德家族的魔法家徽?」他问,「那个恶魔提供的?」

  亚当斯摇头,从长袍的口袋里摸出他那枚蜘蛛圣徽,托在左手掌心,「兰尼斯特先生,你认为这是甚麽?」

  「罗丝的圣徽。」琼恩回答,上次在家族会议,他就看见亚当斯戴着这枚圣徽,当时还有些奇怪。

  亚当斯轻轻伸出右手食指,在圣徽上拂了拂,一点微光从中升起,急速涨大,最终幻化出一个熟悉的影像。

  人的躯体,章鱼脑袋,一双白色的死鱼眼,长着六根触手,黑色的巫师袍精致考究,式样古朴,但颇有些破损。裸露在外的皮肤呈淡紫色,皱巴巴地彷佛乾枯树皮。

  琼恩举起酒杯,遥遥致意。「又见面了,斯兰普先生。」

  「他听不见,」亚当斯说,「不过大概再过四五天──运气好的话再过一两天,他就可以复活了。」

  于是琼恩明白了亚当斯的这枚蜘蛛圣徽到底是甚麽。

  它是灵吸怪巫妖斯兰普的命匣。

  凡人转化为巫妖,需要进行一定的魔法仪式。简单来说,就是自己服毒自杀,将灵魂通过仪式转移到预先准备好的某个「容器」中,通常是宝石,因为它最适合容纳灵魂,但也有用金属丶骨骼或者其他材质的。这种储存了巫妖灵魂的容器,就被称为命匣。

  对于巫妖来说,命匣就是生死关键。命匣存在,那麽就算躯体被炸成粉末,过段时间依旧能够重新复原;命匣被毁,则巫妖就彻底完蛋。从这个意义上说,掌握了命匣,就等于控制了巫妖。

  因为这种缘故,命匣从来都是巫妖地第一大秘密,它们当然不会随身携带,否则一旦自己被打败,就连翻盘复活的机会都没有了。藏在甚麽地方,那就只要自己知道,往往还会施加各种强力的魔法保护,阻隔法术探测。亚当斯居然能够拿到斯兰普的命匣,这可真是个奇迹,必定是费了很大功夫。

  斯兰普原本就是瑞费德家族的客卿,和克劳拓关系密切,他自然是有魔法家徽,亚当斯给维康尼亚的那枚戒指就是它的。率领黑暗精灵地叛乱战士进攻祭司学院,却在最后关头闯进神室摧毁圣物,显然也是亚当斯的命令。如此一来,圣物毁损,责任却要由瑞费德家族和迦法来承担了。

  按照亚当斯的计划,不直接发动叛乱,篡权夺位,而是幕后操纵,这自然是稳妥之举。那麽有几点是可以确定的:瓜理德斯城的现有秩序不会有太大变动,家族统治依旧延续,而挑选合适的代理人,就成了问题的关键。

  毫无疑问,亚当斯选中的对象是维康尼亚。

  政治上的把戏,琼恩是不懂,但至少也读过历史。古往今来的权臣,倘若要扶植傀儡,或者选择懦弱无能的,或者选择年龄幼小的,或者选择那些旁系子弟,没有多少背景势力的,反正要义都在于容易掌控。从这点来说,维康尼亚是主母的女儿,是合法继位者,又是幼女,根基最弱,而且和亚当斯关系良好,本人还算是半个巫师,自然是最佳人选。

  「当然,要解决的麻烦还是很多,」亚当斯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家族内部的问题且不说,如今第二家族又虎视眈眈,真是令人伤脑筋啊。」

  这是当然的,如果事情简单,亚当斯也不需要找琼恩合作了。

  「不过如果要有一个主母的话,维康尼亚是最合适的人选,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是不是?」

  琼恩将杯中剩馀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没错。」他说。

蜘蛛篇 第四十一节 陌生的朋友

  当琼恩返回住处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他用口令打开石柱的暗门,顺着石阶走上第二层。这座中空石柱内共有四层,第一层用于储藏,琼恩住在第二层,莫尼卡姐妹住在第三层,第四层则是巫师的试验室和图书室。走进客厅,发现芙蕾狄坐在沙发上,正在皱眉沉思,腿上放着那份深土预言的魔法笔记,翻开着,但显然心不在焉,眼光并不落在上面。

  「遇到难题了?」琼恩随口问。

  「嗯,也不是,」芙蕾狄说,「这一部分的技巧和法术,需要耗费大量的宝石做材料,否则没法练习……」

  「这样啊,那就先放下吧,」琼恩安慰,「再过几天,等我们回伊卡沙城,到时候再找那帮矮人要就好。」

  小女孩似乎微微怔了怔,「我们快要回去了吗?」

  「差不多吧,」琼恩说,「这边的事情也快解决了。」

  芙蕾狄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琼恩也没在意,走到身边抱着她,「很晚了,」他说,亲吻小女孩的秀发,「别回去了,陪我好不好。」

  芙蕾狄羞红了脸,低声答应。

  琼恩先去洗了澡,躺在床上慢慢回忆刚才和亚当斯交谈的细节。琢磨半天,依旧不得其解,但可以肯定问题的关键是在那个恶魔身上。「格拉兹特手下的将军,负责情报工作,最近叛逃到奥喀斯麾下」──这就是目前有关那个恶魔的全部消息了,琼恩反复思索,依旧想不出来这是何方神圣。乌黯君主格拉兹特丶亡灵君王奥喀斯,这两位名列深渊三大恶魔领主,是可以和神祗相提并论的存在,他们手下的将军也必定是深渊中的大恶魔。按道理说,像他们这样的人物,理当在深渊里忙于血战,没道理关注自己这个物质界的无名小卒吧。

  「难道真是那次误打误撞,阻止格拉兹特取得黎明之石,结果被他盯上了?」

  想来想去,这种可能性最大。但听亚当斯话中的意思,分明是认定琼恩来瓜理德斯城是为了寻找某件物品,这又是怎麽一回事?根据琼恩此后的察言观色和旁敲侧击,亚当斯不像是在故意装傻,他应该真是这麽相信的。但这就更奇怪了。

  亚当斯会这麽认为,肯定是那个不知名的恶魔提供虚假情报。恶魔骗人,倒也不足为奇,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但只要是个人都知道,恶魔是世界上最没有诚信可言的存在。亚当斯既然知道对方身份,怎麽会这麽相信它的话?

  寻思半天,不得其解。只得暂时先放到一边,静观其变再说。此时芙蕾狄从浴室中走出来,没裹浴巾,穿着琼恩的衬衫当睡衣。她身材娇小,衬衫下摆直遮到膝盖处,看起来便如短裙似地。琼恩看见,微微笑了起来,以前他们在学校的时候。芙蕾狄就经常拿他的衬衫当睡衣的,如今再次见到,顿时回忆起往昔的旖旎温存,不由得心头涌起一阵温暖。

  毕竟,那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初恋。简单而纯净,就算以后发生再多的事情。终究也还是难以忘怀的吧。

  芙蕾狄爬上床,像小猫一样乖巧地蜷着,将头枕在琼恩的大腿上。这也是以前的习惯了,因为刚洗完澡,头发是湿地,要过很久才能晾乾,不能马上睡觉,这种时候,两人往往会闲谈聊天。她身上有种淡淡的清香,彷佛栀子花,幽雅中带着些甜味。

  琼恩轻轻抚摸着芙蕾狄的脸蛋,小女孩地头发既长又浓密,湿漉漉的散铺在他腿上,感觉有些冰凉。「又穿我的衬衫,」他笑着,「以前的习惯还没改啊。」

  「因为有你身上的气息嘛,」芙蕾狄回答,「穿着它,就感觉好像被你抱在怀里一样。」

  琼恩捏了捏她的耳垂,「喜欢被我抱着啊。」

  「喜欢,」她低声说,「在你怀里,就有一种特别安心的感觉。」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轻微颤动,把琼恩地一只胳膊抱在怀里,似乎想要睡着。琼恩摸索着,解开睡衣衬衫的几粒纽扣,手探了进去,在她胸口轻轻揉捏着,「嗯,确实不如以前大了,」他若有所思,「为甚麽女孩子一变瘦,首先就是胸部缩水呢。」

  「讨厌,」小女孩撅起嘴,「就知道你嫌人家小……」

  琼恩笑了起来,「所以以后要让我多按摩嘛,」他说,「这样就会变大的。」

  「真的?」

  「当然,你回忆看看,和我在一起之后,是不是比以前变大了。」

  「好像是呢。」

  「所以啊,」琼恩说,「以后要乖乖的知不知道。」

  「我一向就很乖啊。」

  「真的?」琼恩反问,感觉那对娇嫩的蓓蕾坚挺起来,硬硬地顶在掌心,「今天不是让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麽,」他说,「怎麽又跑去了?」

  芙蕾狄怯怯地低下脸,「我担心你嘛。」

  琼恩原本想责怪几句,见她这幅模样,心也就软了,「下次不许了,」他警告,「否则我会生气的。」

  「知道了。」芙蕾狄乖乖地说。

  她枕在琼恩腿上,衬衫纽扣被解开,滑落下来,裸露出光洁的肩头,长长的黑发散在上面,衬托得皮肤格外白皙诱人。琼恩忍不住心动,想把她抱起来亲吻,双臂用力,突然左边肩膀一阵疼痛,不由得「啊」了一声。

  「怎麽了?」芙蕾狄吓了一跳。

  「没事。」琼恩示意她别担心,这是他今天在瑞费德城堡里,撞上那个叫卡梅隆的巫师,先后中了两发灵箭,受伤不轻,加上又附带诅咒,抑制治疗药水的作用。虽然后来维康尼亚用复原术消除诅咒,但终究是耽误了时间。伤势没有完全痊愈。精神集中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放松下来,顿时便感受到了。

  「我去找姐姐来。」

  芙蕾狄想要起身,却被琼恩按住了。「很晚了,」他说,「芙莉娅早睡了。我的次元袋里有药水,帮我拿过来就好。」

  芙蕾狄下床。从长袍内侧找到次元袋,取出两瓶浅蓝色药水递给琼恩。「治疗药水只有这两瓶了,」她说,「明天我请姐姐再配几瓶。」

  「嗯。」

  琼恩把药水灌下,默自沉思。刚才芙蕾狄说找芙莉娅来为他治疗,倒是又提醒了他,想起自己变得不能免疫神术的事情来,这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呢?

  其实要说起来,免疫神术并不算是甚麽优势。甚至可以说是劣势。因为神术偏重于治疗丶祝福丶防御丶强化,而琼恩压根享受不到这些好处。反过来说,神术并不擅长攻击──或者说。不擅长于直接攻击。如果一个巫师要攻击敌人,他会直接扔火球闪电或者各种杀伤魔法,但牧师要攻击对手,他会给自己叠加各种辅助神术,然后冲上来痛打。有句笑话说:一个加满辅助神术的牧师比野蛮人更凶猛难当。虽然是戏言,却也未尝不是事实。而琼恩地免疫神术能力,面对这种情况是没甚麽抵抗作用的。

  问题在于,这个能力本身或许是个鸡肋。但它背后的含义却没那麽简单。免疫神术,这是大奥术师的特徵之一,奥沃也曾经据此说琼恩是天生的大奥术师材料,并且收他为学生。如今这种能力悄然丧失,那是不是意味着说。琼恩已经不可能成为大奥术师了?

  这可是非常糟糕的事情。

  不管怎麽说,自己的某种天赋能力突然丧失。这其中的缘故如果不搞清楚,总是不能安心。然而思来想去,琼恩还是不能肯定问题出在甚麽地方,最可疑的有两处,第一自然是吸取巴尔神力,第二是自己的记忆编织被消除,除此之外,别的事情似乎都联系不上。

  吸收神力,身体被改造,连带也丧失了对神术的免疫能力──要说起来,这是最有可能也是最合情理的解释。但有一个地方却说不通,以前琼恩在烛堡的时候,遇上女杀手莎珞克,当时误打误撞也吸收过一点神力,免疫神术的特性却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改变。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情况就更复杂了。事到如今,琼恩对那件事情都还没完全理清头绪,记忆编织的法术虽然消除,但原本真实的记忆并没有因此而直接恢复,琼恩依然还是不知道自己在七岁到十岁的那段时光里,到底都做了些甚麽。甚至……既然有关田伯光的这段记忆是虚假的,那自己的来历丶穿越丶出生,从小长大的所有记忆,是不是也有可能都是假的?

  不仅如此,这件事情牵涉甚广,错综复杂,和阴魂城的高层,和布雷纳斯王子,甚至和珊嘉,只怕都隐隐脱不开关系。

  记忆编织是极其高明的法术,是附魔学派的最高成就,地位相当于大裂解丶时间停止,能够运用它的巫师,世界上应该不会太多。琼恩出生于阴魂城,当时大家都还在幽影界里当孤岛遗民,今年年初才返回物质界,那麽嫌疑最大的人是谁,也就不问而知了。结合自己遭遇的那麽多「巧合」,琼恩已经基本断定这件事和阴魂城的那些大奥术师们有关,布雷纳斯王子就算不是主谋,至少也是个知情者。

  但珊嘉在其中,又是甚麽角色呢?正是因为她提议要去祭拜父母,又坚持要回故居观看,琼恩中的记忆编织才得以破除。这到底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如果是后者,她又怎麽知道的……

  琼恩皱着眉头,本能地拒绝再继续想下去。从小到大,在他的心目中,珊嘉都是温婉秀丽的姐姐,是憧憬和梦想,琼恩实在不愿意去破坏这个完美形象──或者说他不敢。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没有别的亲人,如果连相依为命长大的姐姐都突然变得不能信任。那这人生也未免太悲惨了点。

  「或许,真的就是偶然撞上吧,」琼恩安慰着自己,「巧合这种东西,世界上毕竟还是存在的,完全的阴谋论也未见得正确。」

  正想着,突然感觉下身传来一股温热。原来是芙蕾狄见他沉思不语,自己一个人百无聊赖,索性将脸贴在他腿间,埋头服务起来。小女孩地口腔温暖湿润,香舌滑腻。吮吸勾引,不到片刻就让琼恩有了反应,突然膨胀起来的滚烫之物将小嘴塞得满满,几乎容纳不下。

  她慢慢吐出,仰起俏脸。得意地冲着琼恩笑起来,彷佛就像刚刚偷到了蜜糖的小狐狸。琼恩正理不清楚头绪,有些心烦意乱。被她这一挑逗,欲火燃炽,暂时也就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俯身将小女孩按倒,正准备长驱直入,芙蕾狄突然惊叫了一声。

  「哎呀!」

  琼恩一怔,就见她忙不迭地用手捂住下体,一边慌慌张张地从床边扯过毛巾来。「怎麽了?」他问,但随即也就反应过来,这是女孩子每个月那几天到了。

  原本情欲正浓,突然发生这种事情,自然不免扫兴。芙蕾狄匆匆收拾完毕。穿上一件白色内裤,「对不起啊。」她轻声说,「我也没想到突然……」

  琼恩把她抱进怀里,「说甚麽呢,傻丫头。」

  「要麽,」小女孩咬着嘴唇,「用后面好了……」

  琼恩笑了起来,「开始很疼的。」

  「我不怕。」

  「但你姐姐肯定怕啊,」琼恩捏捏她的脸蛋,「我可不想她冲过来拿剑砍我。」

  「那找个机会把她也……」芙蕾狄脸上红红的,「不就行了。」

  琼恩有些愕然,低头看怀里的小女孩,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鼓励我去推倒你姐姐?」

  「嗯,反正就像你说的啊,我们的身体感应是相联结的,我又不想被别的男人……」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就便宜你好了。」

  「这种对话……莫非我当真具有传说中主角的王者之气麽……」

  「甚麽?」

  「没甚麽。」

  芙蕾狄也不再多问,将脸贴在他怀里,「我们要回伊卡沙城了吗?」她突然问。

  「是啊。」

  「我想……再多呆几天好不好。」

  「唔?」

  琼恩有些诧异,「为甚麽?」他奇怪,「你不想回去?」

  「也不是……」芙蕾狄犹豫着,「只是不想那麽快……」

  「可是你上次不是说,不喜欢这座城市吗。」

  「是不喜欢。」

  琼恩更疑惑了,「那是为甚麽?」

  小女孩咬紧嘴唇。

  「在这里,虽然甚麽都不好,但至少我能天天陪在你身边啊,」她轻声说,「回去以后,恐怕就不行了……」

  琼恩默然。

  「我其实……也没希望你是我一个人的,」她垂下眼帘,「我不介意你还会喜欢上别人,还会有别的女孩子的。我只想能一直陪在你身边,那就可以了。」

  琼恩托起她地下巴,「芙蕾狄。」

  「嗯?」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真的?」

  「真的,」琼恩说,「我答应你,无论将来发生甚麽,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小女孩顿时笑逐颜开,乖乖地贴在他怀里。

  「睡吧,」琼恩抚摸着她的秀发,「明天还有事情呢。」

  芙蕾狄嗯了一声,乖乖把身体贴过来,挤在怀里,正要入睡,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对了,琼恩,我差点忘了,」她说,「你和菲尔伦小姐出去以后,来了一个客人。」

  「客人?」

  「嗯,一个黑暗精灵,我不认识,从来没见过,看衣着打扮也不像是菲尔伦家族的成员,不知道怎麽到了这里,还自称是你朋友。」

  「我朋友?」琼恩愕然,能够称得上他朋友的原本就寥寥无几,至于黑暗精灵……那压根不可能啊。

  「他叫甚麽名字?」

  「他不肯说,」芙蕾狄说,「但他留下了一张名片,说等你回来交给你──但那张名片很奇怪,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拿来我看看。」

  芙蕾狄起身下床,取了名片回来。琼恩接过,是一张用秘银打制的长方形薄片,上面确实半个字都没有。他正准备丢到一边,考虑是不是有人跟自己开玩笑,眼角馀光突然瞥见了甚麽。

  定睛再看,那张名片上慢慢浮现两行字来。正中写着「信息就是力量」,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当罗丝杀死费马罗·莫斯德林(精灵的流浪之神)时,我在沉默之歌等你。」

蜘蛛篇 第四十二节 欧凯的新情报

  蛛后大道尽头的罗丝神殿上方,魔法制造出的幻象缓缓流转,最终再度凝固。罗丝以赤裸身体的美艳卓尔女性形象出现,而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位看起来疲倦丶邋遢丶阴沉着脸的精灵,他是费马罗·莫斯德林,精灵的流浪之神,而且曾经是罗丝的恋人,拜倒于她的裙下。当然,他最终还是摆脱了罗丝的黑暗魅力,避免和她一起坠入深渊。因此之故,他也是蜘蛛女神最憎恨的仇敌之一。

  罗丝亲吻着昔日恋人的脸颊,同时将匕首刺进他的胸膛,这一幕景像将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彷佛上演,预示着瓜理德斯城进入深夜了。

  幽暗地域里没有日月星光,原本是没有地表世界的日夜之分,但卓尔们和人类一样,也需要饮食休息,虽然不必「睡眠」,但却同样必须通过「冥想」来恢复精力,本质上其实没有区别,只不过冥想时可以站着也可以坐着,未必一定要躺在床上罢了。此时正是卓尔们最适宜进行冥想的时间段,也就被定为这座城市的夜晚。街道上人迹稀少,除了少数巡逻的士兵之外看不到其他,卓尔们大多回家休息去了,若在以前,倒还不至于这麽冷清,因为有数量庞大的奴隶,然而如今它们都已经不存在了。

  对于瓜理德斯城这种实行等级森严的奴隶制的地方来说,这真是一场大灾难。一个城市,作为劳工的奴隶几乎死光,只留下坐享其成的贵族和大量的军人,那它也差不多要崩溃了。当然,情况会慢慢好转的,幽暗地域里从来就不缺少地精丶狗头人或者食人魔之流,瓜理德斯城的附近也有一些这样的怪物聚居地。虽然数量不多,规模很小。但好在它们繁殖能力超强,再过几十年上百年,这座卓尔城市也就能大体恢复元气了。

  前提是,它还能继续存在上百年。

  琼恩站在高崖上,俯视着这座黑暗中的城市,蓝色丶绿色和暗紫色的妖火在各个家族的宅院中翻腾着,忽明忽暗。幻化出各种蜘蛛或者恶魔的形状。他沉思了一会,唤起胸针里的浮空术,从悬崖上直接飘落,然后沿着街道朝下城区走去。

  瓜理德斯城人口虽然多,面积倒不算极大。走了小半个时辰,琼恩已经进入兰莫雷斯区,远远看见沉默之歌的巨大招牌。前日的暴乱让这里大部份商店丶酒馆和按摩院都被摧毁,能够幸存下来的,大多都是有雄厚地后台背景。平时养有足够的打手看家护院,关键时刻才能顶住,沉默之歌是瑞费德家族的产业。自然也安然无恙。

  只是如今,第四家族覆灭,沉默之歌自然也改换门庭,成了菲尔伦家族的产业。琼恩走进酒店的正门,发现那位原本总是喜欢懒洋洋趴在柜台后地秃顶灰矮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衣饰华丽的卓尔男性,琼恩对他有点印象,看了几眼。想起来是菲尔伦家族的一个旁系子弟,算起来还是维康尼亚的堂兄,因为能力平平,武技魔法皆无所擅长,素来也不受重视。如今被打发出来管理沉默之歌,倒是颇有些志得意满地样子。他也认识琼恩。知道这个人类如今很得主母看重,不敢怠慢,连忙亲自迎了上来。

  「有一位先生等您很久了,」他殷勤地说,同时递过来一面银牌,「第三十二号房间。」

  琼恩已经来过一次,也算熟悉路径,径直穿过旁边小门,走下楼梯,沿着长廊前行。路过第十七号房间的时候,略略停顿了一下,考虑要不要进去看看。上次他来这里,就是进这个房间,里面是某个已经覆灭家族的长女,从她口中还得到了一些有价值的情报。但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转了转,最终还是打消了,不过是萍水相逢,又谈不上甚麽交情,难不成还要去探望近况麽。

  推开第三十二号房间的门,里面已经坐着一个人,不是黑暗精灵,而是个人类,戴宽沿帽,穿一身黄色风衣,正在悠闲自得地摆弄着一副棋局,面前放着两杯黑蘑酒。看见琼恩进来,抬手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琼恩,」他笑眯眯的,「又见面了,这个世界真小啊。」

  「是啊,」琼恩回答,「为甚麽走到哪里都会撞上你呢,欧凯先生。」

  「在奥灵多尔的时候我不就说过嘛,我们很快就会再见到的,」欧凯说,热心地递过一杯酒来,「这说明命运的丝线,早就已经把你我联结在一起啊。」

  「等等,」琼恩赶快打断,「别说这麽容易让人误解的话好不好。我可是奉公守法的良好公民,绝不想和恶魔扯上关系。」

  欧凯地眼睛眯缝起来,「你知道我的身份了啊。」

  「猜也猜到了吧,」琼恩没好气地说,「除了你还能有谁。」

  以前在拉沃克的巫师之墓里,吸血鬼莉法儿就曾经暗示过:「欧凯并非人类」。后来在阴魂城,军火商人邓肯因为枪膛爆炸而亡,欧凯恰好在场,及时施法抢下了灵魂,念诵的就是恶魔咒语。因为此事,琼恩当时和梅菲斯说起,就已经有点怀疑欧凯其实是个恶魔,但梅菲斯反对,说以他的行事风格来看更像是魔鬼。琼恩也没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如今先是听亚当斯提起,紧接着就又收到欧凯地名片,整个事情前后一联系,排除巧合,大体也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想到你是个恶魔啊,」琼恩说,「看你的行事风格,似乎和九层地狱那些魔鬼更接近呢。」

  「甚麽地方都会有特例嘛,」欧凯抗议,「别以为我们恶魔就是没脑子地笨蛋啊,格拉兹特可是比魔鬼还像魔鬼呢。」

  「那是你以前的老板吧,」琼恩说,「听说你最近跳槽了。」

  「是啊,」欧凯叹气,「其实我本来也不想的。这年头找个工作不容易啊,然而格拉兹特那边待遇实在太差了……等等,我为甚麽要和你说这些。」

  琼恩翻翻眼皮,「我也压根没打算听你说这些吧。」

  「好吧好吧,不谈这些,」欧凯说,「最近忙得团团转。随口发句牢骚。不过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啊。」

  「自然,如果没有某个家伙乱打小报告那我就更心情愉快了。」

  欧凯哈哈大笑,「别说那麽难听,琼恩,」他说。摊开手表示无奈,「生意归生意嘛。」

  「生意?」

  「是啊,你知道的,出售情报,贩卖信息。我就是吃这碗饭的嘛,总要有职业道德。亚当斯向我打听你的消息,恰好我知道。他又出得起价,所以呢……」

  「所以你差点把我害死了。」

  「没那回事,」欧凯挥挥手,「我可是在他面前极力替你美言的,专门捡好听地说,如今在亚当斯心里,只怕都以为你是布雷纳斯王子的私生子了……」

  琼恩正在喝酒,一口呛了出来。「你说甚麽!」他瞪着欧凯。

  「其实我没说这句话,」欧凯很无辜地摊开手,「我只是暗示你和布雷纳斯关系密切,非比寻常,说他对你悉心栽培。非常看重,还说你们很相像──其实我的意思是你们性格很像。不是长相……谁知道那个老卓尔心思不正,胡乱理解……」

  「……我和布雷纳斯王子哪里像了?」

  「我觉得像而已,」欧凯说,「而且你担心甚麽,如今阴魂城进展顺利,奥图丶契德·纳撒丶亚斯科尔丶斯琴达莱恩(Sschindylryn)都已经顺利攻占,沙玛斯城结盟,整个北幽暗地域已经有大半落入掌握,只有魔索布莱城还没拿下。这种时候,亚当斯决不会为了你得罪阴魂城的。」

  「那是他不知道我来做甚麽……说到这里,你是怎麽骗他相信我是来找个甚麽东西的?」

  「喂喂,你这是在质疑一个诚实商人的信誉,」欧凯抗议,「我从来不会骗人的。」

  琼恩冷笑,「那他怎麽会有这种古怪想法?」

  「这和我无关,」欧凯说,「他问我你来瓜理德斯城是甚麽目地,我就告诉他你是奉了密令,前来找东西的。」

  「我甚麽时候接到寻宝的密令了?」

  「你不是要来找一个可以作为魔像制造的基地麽?」

  「是啊。」

  「这个基地不是个东西吗?所以我说你是奉命来找个东西的,这有问题吗?」

  「……你这麽说很容易让人误解的。」

  欧凯摊开手,「那就是他的理解问题,和我没关系了。不过说起来,也真奇怪啊,」欧凯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我告诉他你是来自阴魂城,说你奉命而来找一件东西……然后他不知道怎麽搞的,胡乱猜想,就认定你是看中了菲尔伦家藏宝库里的某件宝贝……」

  琼恩沉默着,他已经听明白了欧凯话语中的暗示。欧凯说琼恩来自阴魂城,来寻找某件东西,亚当斯就能直接想到是来找甚麽──这也就是说,菲尔伦家族的宝库里,确实是有某件东西,是和阴魂城,或者说古耐瑟瑞尔帝国有密切关系,是他们理当志在必得的宝物,所以亚当斯才会先入为主地直接认定。

  而且亚当斯似乎说过一句「反正那件东西对我们没用。」

  世界上的宝物虽然多,但能同时符合这些条件地……以琼恩的见识,似乎寥寥无几。

  「亚当斯手里是有耐瑟卷轴吧。」琼恩慢慢问。

  欧凯露出一丝笑意,「不是亚当斯手里,是菲尔伦家族的宝库里,只有主母才能打开,」他说,「确实是有一页卷轴,遗落到了矮人手里,后来矮人王国被卓尔毁灭,这页卷轴也就随同其他宝物一起被瓜理德斯城抢到。所以你先去伊卡沙城,亚当斯还以为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卷轴。」

  耐瑟卷轴。是耐瑟瑞尔帝国的至宝,琼恩虽然还不太清楚它的来历,但也知道重要性。奥沃手里只有几页残章,都珍而重之地放在藏宝库的中心,布雷纳斯费劲力气和塞尔结盟,也未尝不是为了从萨扎斯坦手中得到那两页卷轴。能让他们这种大人物如此看重,其价值也就不言而喻了。更何况。奥沃曾经提过,正是因为有了耐瑟卷轴,古耐瑟帝国才能创建那样辉煌的魔法文明。只是卷轴后来散失遗落,不知所终,没想到这座幽暗地域的卓尔城市里。居然也有一页。

  得把它弄到手,琼恩暗想。这样的宝物,倘若能据为己有自然最好,这可是巫师的至宝。就算实在不行,上交给阴魂城。也能换来不菲的好处。

  既然事情已经明了,琼恩心头的疑惑也基本解开。「亚当斯用甚麽换了你这些情报?」他问欧凯,「别告诉我是免费的。」

  「怎麽可能。」欧凯不屑,「生意归生意,规矩是规矩,谁也不能破坏。」

  「那你这次都敲诈到了甚麽?」琼恩倒确实有些好奇。

  欧凯拍了拍他面前的棋盘,「就是这个。」

  「这个?」琼恩一怔,他虽然一进房间就发现欧凯在摆弄棋局,但也没太在意,如今心事放下。定睛再看,发现那是一副萨瓦棋。

  萨瓦棋是一种卓尔当中流行地战棋游戏,是模拟卓尔的家族战争而设计出来地。棋盘上划出格子,红黑两种颜色的棋子在里面移动,当然没有甚麽国王王后或者主教战车。而是主母丶祭司丶巫师丶战士和食人魔奴隶,规则倒也很简单。但比起其他的棋类游戏,它带有很强的随机性。在每次行动前,玩家都会投掷印有蜘蛛图案的骰子,如果蜘蛛最终朝向某位玩家──这说明他受神后眷顾,那麽他就可以移动对手地某粒棋子,打击它攻击范围内的同色棋子。这种规则看似荒诞,其实也是深有寓意的:即使在面对严重的外部威胁时,卓尔还是倾向于优先打击同族。

  琼恩看着欧凯的这幅萨瓦棋,没甚麽特别之处,两排棋子整齐地摆放在月纹石制成地棋盘上,红色棋子是红玉髓所制,黑色棋子则是黑曜石材料,虽然都是颇珍贵的宝石,但也算不得甚麽。

  「这幅棋……」琼恩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门道,只好虚心请教,「有甚麽特别的?」

  欧凯随手拿起一枚黑色棋子,丢在地上,刹那间浓烟腾起,随着轻微地爆炸声,一只狰狞的食人魔武士出现在房间里,它额生白角,身披重甲,手中握着巨大的狼牙棒,凶神恶煞一般瞪着琼恩,只是似乎受到甚麽约束,不能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半点

  「这棋盘上有二十四枚棋子,就等于是二十四个强力护卫,」欧凯招了招手,那只食人魔又化作一团烟雾,再度变成棋子回到棋盘上,「随时候命,绝对忠诚,无需休假,不领薪水……如何?」

  「这……这是怎麽做出来的?」

  「这个我怎麽知道,」欧凯回答,「反正这是巫师学院里最有价值的宝物,据说是历史上一个叫梵铎尔的卓尔大巫师制作的……你不是炼金师麽,这应该属于你的专业范畴吧,怎麽反而要问我。」

  「呃,」琼恩有些脸红,索性转移了话题,「先不管这副棋。你这次找我来,总不会是特地为了解释这些事情地吧,」他问欧凯,「有何指教,直说吧。」

  「这个麽,」欧凯点点头,「确实是有件事情要拜托你呢。」

  「不会吧,」琼恩有些不太相信,「有甚麽事情你都办不到的,还需要我帮忙?」

  欧凯叹气,「没办法,这件事情找别人没用,只能找你了。」

  「说说看,」琼恩也有些好奇起来,「不过事先说明,我可没答应甚麽。」

  「简单,」欧凯啪地打了个响指,「你打算做甚麽,亚当斯又在想甚麽,我大致也都知道。不过琼恩,」他慢慢说,「我建议,事情不要做得太绝。」

  琼恩皱眉,「你这是甚麽意思。」

  「很简单,」欧凯说,「比如这城市里这麽多牧师,死上十个八个无所谓,几十上百也没关系,但别赶尽杀绝为好。」

  「为甚麽?」

  「留点馀的嘛,」欧凯说,「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毁灭容易,建立却难。这座城市历经万年,才有如今的规模,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如果你留着它,以后或许还有机会降伏它,拥有它,统治它,至少从它身上得到更多的好处。但如果你毁了它,那就甚麽都没了。」

  琼恩大笑起来,「就因为将来的一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可能性,你就要我现在给自己留下敌人和麻烦──这道理怎麽也说不通吧。」

  「的确说不通,」欧凯承认,「不过如果你知道下面这个消息,或许就会考虑我的建议了──放心,这次是免费的。」

  「甚麽消息?」

  「罗丝并没有死,」欧凯说,轻轻移动了一下棋子,「而且,她很快就会回来了。」